第2章 沈寿的一个念头

第2章 沈寿的一个念头

正月十七,开学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中午,阳光在濠河的柔波里被春风撩拨得闪闪烁烁,层次丰富,惹得杨柳也按耐不住性子,不知疲倦地袅娜身姿。沈寿在侄女沈粹缜,学生许佩玉、宋金苓、庄雪的簇拥下,沿着濠河前往泮宫桥边的高宝斋裱画店。

从女工传习所往西到泮宫桥,不过两三百米,沈寿走出了一身虚汗。17岁的沈粹缜一路攥着姑妈的手。沈粹缜虽然年少,但已经是传习所的教师,还是班主任,所以,第一届研究班学生宋金苓、许佩玉和第三届研究班学生庄雪都唤她“小先生”。

高宝斋老板高亦贵的装裱风格兼有“海派”的时尚简洁,又有“吴派”的精致典雅,传习所的刺绣名扬旧金山,也有高亦贵的一份功劳。去年在谦亭养病期间,沈寿除了用自己的头发绣了张謇书的“谦亭”二字外,还绣了几幅小件,今天抽空和弟子一起送来装裱。

进得高宝斋,沈寿看到南通博物苑主任孙钺正在整理裱好的书画,便笑道:“子鈇先生也在啊。”

孙钺比沈寿小两岁,1905年,他在通州师范学校还没修业期满,张謇就让他辍学,负责中国首家公共博物馆的创建工作。他既是南通博物苑的主任,又是南通师范学校和南通农科大学的植物学教师。沈寿在谦亭养病时,因哥哥沈右衡是博物苑收藏部主任,常去苑中散步,向孙钺讨教植物和书画方面的知识,一向对他尊敬有加。

孙钺拱手施礼:“雪君好,我先走一步,有空去博物苑喝茶。”

沈寿点头:“一定一定。”和孙钺作别。

高亦贵一见沈寿,笑成弥勒佛:“哎呀呀,沈所长,稀客稀客,快,来富,给沈所长看座。”

一个小伙子“哎”了声,转身从里屋搬来一张木椅,椅子上还放了软垫:“沈所长请坐。”两颗眼珠滴溜溜转,把进屋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高亦贵说:“犬子来富,才从上海学艺归来,跟着我混口饭吃。”

高来富四处作揖:“多谢各位姐姐妹妹照顾鄙店,多谢,多谢!”

庄雪最小,才十一二岁,白他一眼:“那就给我们把绣品裱得漂亮点,姑奶奶如果不满意,不给钱!”

“行行行,不给钱不给钱,裱得烂,我给姑奶奶钱。”高来富低三下四、嬉皮笑脸,逗得沈寿抿嘴笑:“庄雪,怎么说话啊?别浑说。”

学生中,27岁的宋金苓最年长,把几件绣品递给高亦贵:“高掌柜,请清点下。”

高亦贵接过,一一展开,道:“来富,登记造册。沈所长,《松鹤图》一件,书法一件——花木相媚好,草木有嘉声——是啬庵先生的手笔啊,好,好,好东西!沈粹缜《画眉》一件,到底是小先生,出手不凡啊!宋金苓,《虎啸幽谷》一件,《猫嬉图》一件,哎呀,金苓的绣艺是一年胜似一年,沈所长,你培养出的人才啊!呦,这是小庄雪绣的?《杨柳翠鸟》,不简单,瞧这小眼珠子,多有灵气啊,好像在跟我眨巴眨巴呢。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听高亦贵这么一顿夸,沈寿满心的欢喜。特别是小庄雪,《杨柳翠鸟》从画稿的设计到绣制,都是她独自完成的。刺绣的针,借用了沈寿祖传的羊毛针。

高来富握着毛笔,眼珠转了圈,停在许佩玉身上,笑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你装裱的绣品呢?”

许佩玉瞪着他,双手盘着乌油油的辫梢,咬嘴唇。庄雪抢白高来富:“是你大姑奶奶!这么多绣品还不够你忙一阵啊?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的,我看哪,你是人心不足狗吃屎!”

沈寿边笑边指着庄雪:“你呀你呀……”笑得咳嗽起来,沈粹缜连忙给她拍背。

高来富不知道,许佩玉虽然是第一届研究生,按理后年就该毕业了,但因天资鲁钝,虽然勤学苦练,但进展甚微,到现在,绣的作品还不如庄雪。沈寿曾劝她改学编织或花边,但她坚决不肯,兀自一针一线埋头苦练,指头肿得老粗,也不肯停歇。沈寿看她有这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就格外关照,常常手把手地教她。

高来富取出一沓从沪上带回的漂亮画片分送给姑娘们,有花鸟虫鱼、山水人物,还有世界名画、电影明星,大家你争我抢,老实巴交的许佩玉下手慢,只拿到了两张人物肖像。就这两张,她看了两眼,也放到了沈寿手中。

沈寿一看,黑白照是身着盛装的西洋妙龄女郎,秀发卷曲,明眸善睐,微笑甜美,手持小小的中国折扇,神态妩媚。沈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高来富介绍说:“那是美国的女演员倍克,演了好多戏,非常有名。”另一幅彩照是担任过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先生,照片上的孙先生两耳招风,标志性的髭须花白,双目炯炯,深邃而又带着淡淡的忧郁。

一个念头扎进沈寿心里:有生之年,要把倍克和孙中山刺在绣品,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