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2章月光下的告别
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云南盯着摊开的信纸，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窗外的月亮圆得近乎刻薄，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极了父亲永远拧着的眉头。她咬了咬嘴唇，终于在纸页上落下第一行字，墨迹晕开时，恍惚间又看见初三那年的自己。
那时她攥着79分的数学试卷，满心雀跃地跑回家，换来的却是父亲将试卷甩在脸上的脆响。“你是猪吗？“带着酒气的质问混着试卷上的红叉在记忆里发酵，“隔壁林林永远年级前十，养你还不如养条狗！“母亲举着鸡毛掸子冷笑的模样，与此刻台灯下摇晃的光晕重叠，让她的手腕不自觉地发颤。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二十五年的时光碎片纷至沓来。她想起高考前夜，偷偷藏在枕头下的艺术院校招生简章被母亲撕碎时，碎纸片如同雪片般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想起在工厂流水线上晕倒后，母亲隔着电话的斥责：“身体差是矫情，哪个年轻人不辛苦？“还有姑姑介绍的那份月薪两千的文员工作，拖欠工资三个月时，父母轻飘飘一句“年轻人要学会吃苦“，就将她所有委屈堵回喉咙。
“从小到大，我像你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她的字迹开始潦草，“你们总说'都是为你好'，却把我塞进一个个陌生的模具里。学做蛋糕时，凌晨三点揉面团被烫出的水泡，比不上一句'这点疼算什么'；谈了两年的男友，只因离老家远，就被骂得再也不敢登门。我的人生，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答卷？“
写到父亲生病后的日子，钢笔突然顿住。那天摔碎的青花瓷碗仿佛又在耳畔炸开，飞溅的瓷片划破手背的刺痛感真实得可怕。“你像座随时喷发的火山。“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端饭慢了要挨骂，倒杯水温度不对也要被砸杯子。我小心翼翼地活着，像在刀尖上跳舞，却永远踩不准你的节奏。“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她浑身一颤。信纸翻到最后一页时，墨迹已然晕染得不成样子。“我知道这封信会让你们愤怒、失望，或许还会觉得我不孝。“她的眼泪滴在“自由“两个字上，“但我真的累了，累到连呼吸都是压抑的。那些被你们否定的瞬间，那些自我怀疑的深夜，让我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最后一笔落下，她将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压在母亲每天都会用的红色搪瓷缸下。月光透过纱窗爬进来，温柔地抚过信纸上的褶皱，像是在为这场逃离披上一层朦胧的纱。收拾行李时，衣柜里母亲买的碎花裙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她犹豫片刻，终究只带走了自己攒钱买的那套职业装——那是她唯一为自己做的选择。
拖着行李箱出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老旧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呻吟，仿佛在替她诉说二十五年的委屈。小区门口的保安照例点头打招呼，她却不敢回望，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记忆的藤蔓缠住脚踝。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远处大排档的烟火气。云南仰头望向璀璨的星空，忽然想起小时候课本里的一句话：“每个生命都该有属于自己的轨迹。“这一刻，她终于踏上了那条属于自己的路，尽管前路未知，但至少，她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