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异常信号

铃木直人消失后，留下两处如同被天灾席卷过的现场，以及一整套彻底颠覆警方认知的谜题。警部补佐藤健一在铃木家那间弥漫着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公寓里，强忍着验尸官搬运良子遗体时带来的生理不适，试图从那片狼藉中拼凑出逻辑。这个不足二十叠的廉价公寓此刻如同一个被撕开的社会截面，裸露着这个赛博朋克雏形社会最真实的溃烂伤口。丈夫铃木一郎被暂时羁押在楼下的巡逻车里，情绪极不稳定，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黑川组逼债”和“儿子是怪物”的片段。佐藤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一起简单的债务纠纷引发的自杀案。那个名叫铃木直人的少年，在失踪数小时后归来所展现出的狂暴力量，以及接触他时感受到的那股强烈到匪夷所思的电击，都指向了某种远超常规理解范畴的东西。他通过加密频道，将初步情况，特别是铃木直人表现出的“异常攻击性及可能携带高危未知电击武器”这一关键信息，紧急汇报给了足立警署的上级，并强调需要增派鉴识课精锐和调查部门支援。他特别提及，现场残留的某些能量效应，与常规警用或已知黑市装备的特征完全不符。

几乎在同一时间，关于“百鬼”居酒屋的报警电话也打到了警署。当首批巡警抵达那条弥漫着臭氧和焦糊肉味的后巷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几乎以为误入了某个小型战场。居酒屋内一片狼藉，电器设备大面积烧毁，墙体有高温熔蚀痕迹，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多名极道成员的伤亡状况——有的呈现明显的电击致死特征，有的则遭受了远超常人力量的钝击。初步勘察结果显示，现场似乎曾发生过一场极度不对等的冲突，一方疑似仅有一人，却造成了毁灭性打击。消息传回警署，值班高层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两起案件发生地点相近、时间关联，且都涉及难以置信的暴力表现，极有可能存在深层联系。一种不安的预感在警署内部蔓延，这或许不是孤立的犯罪，而是某种……更大事物的征兆。

警部北野凉是被紧急呼叫从一场关于辖区帮派摩擦的冗长会议中拉出来的。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调查员，隶属警署的调查部门，专门负责处理那些巡警无法解决的复杂案件，尤其是涉及暴力团的部分。他身材精干，眼神锐利，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长期与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打交道留下的印记。接到命令后，他立刻带着搭档，年轻却观察力敏锐的巡查部长高木望，驱车赶往“百鬼”居酒屋现场。

现场的惨状让即使见多识广的北野也皱紧了眉头。鉴识课的人员正在忙碌，拍照、取样、测量。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奇怪的、像是雷雨过后空气的味道（臭氧）。破损的全息广告牌碎片散落一地，闪烁着断断续续的故障光芒，与墙上狰狞的极道刺青形成诡异对比。

“北野警部，”一个戴着智能眼镜的鉴识人员报告，眼镜上流动着数据，“初步判断，主要破坏力来源于强大的电流冲击，强度远超任何已知的民用或普通警用装备。能量读数异常……非常规模式。而且，从部分尸体上的创伤看，行凶者臂力惊人，可能经过……非比寻常的强化。”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像……被小型闪电直接击中，但又高度集中。”

高木在一旁低声说，下意识地摸了摸配发的、此刻显得格外落后的电击警棍：“头儿，这看起来不像是帮派火并，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单方面碾压了。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北野没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地面一道焦黑的、呈放射状的痕迹，指尖传来微弱的麻痹感。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呈放射状龟裂的灼烧点，那里原本的监控摄像头已经化为一团焦黑的废铁。他走到居酒屋的后窗，那里锈蚀的铁栏杆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扭曲、熔断，断口处呈现出金属熔化的迹象。“查监控。附近所有公共和私人摄像头，一个不漏。”北野下令，声音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然而，附近的公共监控系统记录显示，在案发时间段内，相关摄像头都受到了强烈的、覆盖特定频段的电磁脉冲干扰，画面一片雪花，音频则充满了刺耳的噪音。就连一些商户自装的、具有一定抗干扰能力的安保摄像头，也只捕捉到了一些扭曲、跳帧的模糊影像，难以辨认具体细节。这种有组织的、针对性的技术干扰，不仅印证了袭击者的不寻常，更暗示其具备相当程度的技术能力，这绝非普通极道或犯罪团伙所能拥有。高木尝试用便携终端接入附近的市政Wi-Fi节点，发现信号极其不稳定，仿佛整个区域的电磁环境都受到了某种持续性的扰动。

与此同时，在铃木家公寓，佐藤健一也在进行类似的调查。他仔细搜查了铃木直人那间狭小的、如同壁橱般的睡眠舱。除了那些被撕毁的《电击骑士》小说残页（这个标题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一些普通的学生物品、以及几本关于基础电子学的旧教材外，没有发现任何能解释其异常能力的装置或药物痕迹。没有外骨骼支架，没有能量武器零件，甚至连像样的改装工具都没有。邻居访谈也反馈，铃木直人平时是个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接触过格斗训练或特殊技术。唯一的线索，顽固地指向了其父铃木一郎欠下的黑川组巨额债务，以及母亲良子因此而来的自杀。两边的调查信息开始向警署汇集，勾勒出一个更加令人困惑的图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普通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人形天灾。

在足立警署那间烟雾缭绕、堆满文件、老式空调发出沉闷噪音的小会议室里，北野凉和佐藤健一第一次坐在一起，交换彼此现场的发现。墙上老旧的液晶显示屏上，并排展示着两处现场的照片和初步报告。

“电磁脉冲干扰、超强电击、惊人的肉体力量、目标明确针对黑川组、受害者状态……”北野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那张显示着居酒屋内熔毁终端机的特写照片格外醒目，“佐藤，你那边接触过那个少年，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

佐藤回想起抓住铃木直人手臂时那钻心的、瞬间贯穿全身的麻痹感，心有余悸：“那不是普通的电击枪，北野前辈。那种强度……瞬间就能让人肌肉痉挛，失去反抗能力，而且感觉……感觉就像是从他体内发出的，不是外部武器。还有他当时的眼神，冰冷，空洞，但又燃烧着一种……非人的东西。不像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

高木巡查部长调出了一份整合的数据：“根据黑川组一个受伤较轻的外围成员含糊其辞的证词，他们之前确实去铃木家催过债，并且发生了冲突，可能涉及暴力行为。铃木直人的母亲良子女士很可能因此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杀。然后，就在今天凌晨，铃木直人找到了‘百鬼’居酒屋——那是黑川组在足立区的一个重要据点兼地下钱庄。”

线索逐渐清晰起来：一场因极道逼债导致的残酷家庭悲剧，疑似引发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少年获得了难以理解的恐怖力量，并对施暴者展开了近乎毁灭性的报复。然而，这根本无法解释力量的来源。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义体改造？军方未公开的生物强化技术？”高木提出假设，但又自己否定，“但铃木直人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根本没有接触这些尖端技术的渠道和财力。而且，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人瞬间拥有这种力量的技术吗？如果有，为什么偏偏用在他身上？代价是什么？”

北野凉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缭绕：“最重要的是，这种‘异常’是前所未有的个案，还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如果这种力量可以复制，或者……会传染……”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已然笼罩在会议室上空，比烟雾更加沉重。

北野凉和佐藤健一迅速达成共识，这起事件已经超出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也超出了足立警署常规部门的处理能力。他们联合起草了一份详尽的、标记为“紧急/敏感”的初步调查报告，重点强调了事件的“异常性”（Anomalous Nature）、其表现形式的不可解释性、以及潜在的、难以估量的社会风险。报告建议上级立即成立一个跨部门的、保密级别高的专项调查组，并申请调用更高级别的法医科学、电子取证乃至可能需要的特殊战术支援资源。

这份报告被迅速提交至警署高层，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争论。经过紧急闭门磋商，警方高层意识到传统应对机制可能失效，决定采纳北野和佐藤的建议，但出于谨慎和避免恐慌，先期成立一个代号为“零号特异点”（Zero-Point Anomaly）的小型、高度机密的专项调查组。该小组由北野凉担任现场指挥，佐藤健一作为主要协调员和情报联络官，并抽调了少数几名绝对可靠、业务精湛且口风严密的鉴识、电子取证和战术分析人员参与，直接对署长负责。调查被列为最高机密，对外则统一口径为“极道组织间因债务纠纷引发的严重暴力冲突”，并严格控制媒体信息流出，以避免引起社会恐慌和不必要的猜测。这个临时小组的成立，标志着官方机器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而警惕的态度，来应对这个突然出现在都市阴影中的“异常”。

尽管警方尽力保密并控制信息，但发生在足立区的这场离奇事件，其零星碎片和异常能量信号，仍通过不同渠道，悄然触达了更高的层级和某些隐藏在公众视野之外的角落。

一份经过高度概括、模糊处理但标注了“潜在范式威胁”的内部安全简报，被放置在东京都公安委员会某位实权官员的加密终端上。简报提及“足立区出现无法用现有科学理论和技术框架解释的个体暴力现象，疑似涉及未知能量应用与生物体强化，需高度关注其是否为孤立事件”，并建议“加强相关情报收集，建立跨部门信息共享机制，密切关注是否出现类似事件”。

与此同时，某些消息灵通、触角遍布全球的巨型企业，其内部的风险评估部门或前沿科技实验室也捕捉到了这一异常信号。例如，主导生物科技、神经植入体和安保系统的“天神制药”，以及专注于能源武器、军用外骨骼和网络安全的“松岛重工”，其算法在扫描公开频率和特定监控网络时，都标记了足立区异常电磁脉冲的短暂爆发。对于这些巨头而言，这种超越现有科技水平的力量，首先意味着一种不可控的变量，可能威胁到现有社会秩序和他们的商业垄断地位；但更深层次，则可能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如果能够解析、控制甚至复制这种力量。一些隐藏在公众视野之外的、专门研究“边缘科学”、“非常规现象”和“潜在战略优势”的部门，开始悄然启动了对相关信息的筛查、分析和追踪程序。资本的触角，已经悄然探向这片刚刚燃起星火的灰暗街区。

上野悟通过层层加密的网络节点，平静地浏览着关于足立区事件的零星报道、警方刻意低调的处理通报，以及某些地下信息交换论坛里悄然出现的、关于“新宿周边出现人形闪电”的模糊传闻。他对铃木直人造成的轰动效应感到满意。实验样本001的数据远超预期，“雷霆”能力的破坏力、成长性，以及其在极端情绪下的爆发模式，都为“创世之种”的研究提供了极其宝贵的参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种子正在铃木直人体内茁壮成长，反馈回澎湃的能量流。

然而，他也通过共享感知，确认了自己对铃木直人能力施加的那条“禁令”正在有效运作——铃木直人虽然能操控强大的宏观电流，却始终无法触及生物神经信号的微观领域。这证明了他作为源头拥有绝对的掌控力，也避免了实验过早地走向不可控的混乱。一个能直接读取和篡改思维的宿主，在实验初期确实太破坏平衡了。

“第一个火花已经溅起，反响……符合预期，甚至略有超出。”上野悟在加密日志中冷静记录，“社会免疫系统（指警方）开始产生初步反应，但效率低下、方向混乱，且受制于官僚体系。巨型资本（如天神制药、松岛重工）已露出触角，表现出贪婪的观望姿态。样本001（铃木直人）当前状态：生存，能力稳定，情绪趋于复仇与……某种虚幻的希望（指复活母亲）。后续行为模式预测：将继续针对黑川组残余势力，并可能尝试探索能力极限。”

他关闭了新闻页面，将目光投向东京都庞大的实时数据流地图。铃木直人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正在扩散，但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样本，更多样的能力，在不同社会阶层、不同环境中进行测试，观察“超凡”变量与这个赛博朋克雏形社会更广泛、更复杂的相互作用。单一的实验体无法提供足够的数据来理解“创世之种”的全貌，也无法预测当这种力量真正开始扩散时，社会结构将如何应变和崩塌。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光标在不同的区域和代表不同个体的光点上掠过。下一个种子，应该种在哪里？是选择一位在巨型企业残酷的“优化”竞争中濒临崩溃、内心充满不甘与愤怒的精英员工？还是一位在信息网络底层挣扎求生、对系统漏洞有着天生敏锐嗅觉的天才黑客？抑或是，某个游走于灰色地带、对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下的脓疮有着深刻洞察的独立记者？每个选择都代表着一种不同的变量，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发展路径。

上野悟需要仔细权衡，让接下来的实验，能够更有效地揭示这个世界的更多底层逻辑和脆弱环节。星火已燃，接下来，是时候让火焰在不同的柴堆上点燃，观察它们如何交织、如何蔓延，最终，如何照亮或焚毁这个令人着迷又腐朽的钢铁丛林。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是对未知实验结果的纯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