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宫应对

道光九年,孙衣言十六岁,孙锵鸣十三岁,兄弟俩参加童子试,都中榜了。过了三年,参加县学考试,孙衣言得第一名,孙锵鸣得第五名。此后的府试、院试,孙锵鸣的名次就跳到了孙衣言的前头,而且早孙衣言九年金榜题名,考中进士。

孙家虽是江南殷实之户,但长期供两个儿子参加科举,经济上却还是拮据。记得那年赴京应试候考,一住就是三个月。为了减少吃住的开销,兄弟俩只得各自寻了一个馆当塾师,各自解决住宿和吃饭问题。那时候所谓的馆,就是私塾,有钱人家为了培养子弟,请了先生在自家的厅堂或厢房里教孩子读书,这个地方就称“馆”。当时,孙衣言找到西四牌楼一李姓大户,在他家当塾师,孙锵鸣则到米市胡同一廖姓人家当塾师,两家相距约二十里。一日早晨,孙衣言煤气中毒,昏迷不醒。李家差人到廖家向锵鸣报信。锵鸣听后,大惊失色,马上披衣出门要去救哥哥。跌跌撞撞跑了一里路后,才碰上一辆骡车。登上车后,嫌拉车的骡子跑得不快,怕延误时间,又下车自己跑路。精神紧张,加上空着肚子,直跑得两腿打战,头晕目眩,跌倒了好几次,才雇马车赶到李家。幸亏孙衣言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喝粥,兄弟俩相见,悲喜交集。又有一日,孙锵鸣染上时疫。孙衣言不嫌路远,天天跑去护理,为他请医熬药。孙锵鸣病情加重,孙衣言干脆留宿在弟弟的书塾内伺候。兄弟俩相依为命的事,把李、廖两家都深深感动了。[4]

现如今,兄弟俩同在翰林院任职,朝野传为佳话。他们志趣相投,志同道合,最推崇永嘉学派,对孕育、诞生在家乡温州的这个儒学学派,一心想要发扬光大。

永嘉学派,由温州经学家们创建,宋代周行已、薛季宣时初露端倪,到陈傅良、叶适时根深叶茂。宋代儒学,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占统治地位,永嘉学派别具一格,主张经世致用,与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哥哥,请看这位客人是谁?”孙锵鸣对刚进厅堂的孙衣言说道。与略嫌清瘦的孙衣言相比,孙锵鸣健壮英武。兴许凭了这点,在同治二年,他担任了武科会试总裁。

“孙大人,在下姓黄名体立,是来京参加丙辰科会试的,今天特地来拜见您。”客人行礼,并自我介绍。

黄体立?孙衣言马上想起来了,是瑞安黄吉人[5]家的二公子。黄家大公子黄体正考中举人后,皇上授他为文林郎,出任知县;三公子名体芳,字漱兰,天资聪慧。

他乡遇老乡,自然一见如故。尤其是大前年回籍办团练的孙锵鸣,[6]还在瑞安黄家见过黄体立。得知哥哥被选为今年会试的同考官,就把赴京赶考的黄体立带来引见,心想,伯牙琴好,终究离不了钟子期,要是卷子凑巧碰在了哥哥的手里,黄体立便不虚此行。[7]

“科场上的事谁都清楚。会试时上千名举子参加,卷子又是都经过了缮录的,一般情况下很难认出谁的卷子。此所谓‘尽人事以应天命’,听天由命之意也。当然,到了殿试就不同了,阅卷官可直接见到不经缮录的考生试卷,即所谓的‘能张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有时候,只要不在书写上出大差错,甚至可以稳操状元左券。当然,结果如何,取决于主考官们对你的赏识。”孙锵鸣道光二十一年中进士,担任过广西学政,还奉旨出任乡试总裁和会试分校官,说起科场如数家珍。

“韶甫,科场上的事你比我有经验。”孙衣言笑着说。

“哪里哪里。”孙锵鸣知道孙衣言指的又是自己早他九年中进士的事,连忙谦虚地摆摆手,换了话题,向黄体立问起瑞安各大户办团练之事来。

黄体立说道:“瑞安城内倒平安无事,只是相邻的平阳等地因连年荒灾,常有饥民骚乱之事发生,瑞安大户筹钱办团练,饥民才不至于窜入城内滋事。”

“别小看了团练,大清国外忧内困,旗军和绿营人数有限,地方上的事就只能仰仗团练了。”孙锵鸣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清朝如今内有长毛捻贼之乱,外有夷敌犯海之侮,我等该为朝廷分忧才是啊。”孙衣言听后叹道。

正说话时,却见仆人进喜匆匆来报,惠亲王的大轿已到食笋斋拱门外了。

孙衣言一怔,昨日刚拜见过惠亲王,相告皇上选他为丙辰科会试同考官的事,此番又亲自前来,是为何事?

想归想,这边早已到门前,迎候惠亲王绵愉的到来。

惠亲王绵愉是清仁宗颙琰的第五个儿子,道光皇帝的弟弟,当今皇上咸丰的五叔。[8]绵愉虽贵为皇叔,战功赫赫,却待人和气,没有丝毫骄横跋扈。咸丰三年,太平军林凤祥部北伐,占领深州,威逼京师。咸丰帝急命惠亲王为大将军、科尔沁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督京旗与察哈尔精兵拒敌。二人星夜驰剿,连破敌营数十座,林凤祥弃城而逃,京师转危为安。惠亲王尚武崇文,不似有些满族宗室,在汉族大臣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常常当着孙衣言的面,教导他的儿子们:“宦家子弟自幼娇养,一切事物不令与知。倘父母家规整肃,书香留后,尚可成人。若父母稍贪骄奢,或子太娇养,不请严师,唯择柔朴,放荡不羁,鲜有成人者矣。”[9]

见孙家兄弟齐齐行礼,惠亲王连连摆手道:“免礼,免礼。”

尽管绵愉努力使自己做得随和,那身四衩开绣蟒袍,仍使他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尊贵。这种服饰,除清帝之外规格最高。

“兰贵妃传话,要见贵府二公子。”惠亲王落座,道。

“贵妃娘娘要见涵儿?”孙衣言心中一凛,不知是喜是忧。

“孙大人不用紧张。”绵愉见孙衣言面有狐疑之色,抚慰道。“皆因孙家两翰林同任侍讲,一时在宫中传为佳话。二公子又在孙侍讲的训导下,聪颖好学,虽年少却善于对策,宫中亦有传闻,想必是贵妃娘娘要眼见为实了。”

“公子不怕吧?”惠亲王用手摸摸诒让戴着瓜皮帽的头,问。

“不怕。”诒让扑闪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好。”绵愉赞许道。他平日喜欢读书作诗,所以,面对喜爱读书的诒让,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祥和的微笑。

诒让就要进宫了。对于他来说,此刻的心情并不在急于面见贵妃娘娘,而在于感受这座神秘的皇宫。随着轿子的跌宕起伏,窗上的帘子微开微合,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在这跌宕之间,跃进诒让的视线。

一堵高高的红墙挡住轿子,他们下轿步行。御林军横扫而来的目光,和他们身上的铠甲兵器一样地寒冷,诒让不寒而栗。幸亏父亲伸出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小手,让他不再发怵。

从外朝到内庭的路是漫长的,这座宏伟壮丽的皇宫,正式的称呼是“紫禁城”。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宫被称作“城”,唯独中国。

走在紫禁城中的诒让,在无数座气势轩昂的殿宇宫阙中,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但这个聪明无比的孩子,很快就从庞大与繁复中找到了规律和秩序。这组世界上最优美、最辉煌的建筑群,严格依照中轴线,由南至北东西对称地铺张开来,庄严、雄伟、肃穆、和谐,每一处都透露出天子至高无上的王气,每一处都体现出尊卑有别的礼仪。天朝上国的安定和繁荣,就来自至高无上的王气和尊卑有别的礼仪啊!趋同感使诒让心情放松许多,在他眼中,沿途的御林军也随之亲切起来。

父亲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作为能够进入这座皇宫最中心的大臣,他现在是否在想君臣之道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亲,您在想如何为皇上尽忠,那么德涵在想,如何对您尽孝道。

孙衣言走在儿子身旁,沉默不语。他现在想的不是皇上,而是兰贵妃。关于这位兰贵妃,宫里宫外有着很多传说,孙衣言全神贯注,努力寻找有关她的信息。

2-1 明清两代画家笔下的紫禁城

兰贵妃本名那拉氏,叶赫国后裔。因叶赫国曾与满洲交恶,清太祖努尔哈赤发过毒誓,要把叶赫人灭族。只因太祖皇后是叶赫国女儿,才特令苟延宗祀,只是暗地里告诫子孙,以后决不得与叶赫女人结婚。顺治至道光的二百余年间,清廷均谨遵祖训,但到了咸丰年间,这祖训因年深日久,便渐渐淡忘了。

那拉氏入宫时不过是一个秀女,在偌大的皇宫里,可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小的秀女。不曾想这小小的秀女靠着美貌,硬是把自己熬成了贵人,后来又很争气地为咸丰皇帝生出一个皇子来,竟册封了贵妃,深得皇上宠幸。

说那拉氏以姿色取得皇上的宠爱,似乎有些片面,因为体弱多病的皇上更为看重的是兰贵妃的才学,热切希望她成为自己处理政事的得力助手。偏巧兰贵妃就具有这种才气,她通晓满汉文字,懂经史,善书画,能文能诗,如此才女在后宫中可说是绝无仅有。

过了乾清门,便是内廷了。一个太监在门后候着,见孙衣言来了,探过头来朝他仔细打量一番,用阴阳难辩的尖嗓子问道:“来的可是孙侍讲?”

2-2 兰贵人日后成为权势如日中天的慈禧太后。西方画家笔下的慈禧太后是一个统治中国近50年的令人生畏的女王形象。

孙衣言点头道:“正是。”

太监道:“贵妃娘娘说,您不常来内廷,宫里的路生疏来着,让奴才来引路。”

孙衣言谢道:“贵妃娘娘想得周到,有劳公公了。”

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储秀宫,这里就是兰贵妃的住所了。在养心殿旁的众多宫中,储秀宫的建筑算得上是最考究的。

惠亲王已在储秀宫前等候,见孙衣言父子下轿,便引他们进宫。在宫门口守卫的侍从们,一律向惠亲王行跪拜礼,王爷四开衩的蟒袍下面,侍从们箭袖甩出的“啪啪”声此起彼伏。通报王爷进宫的吆喝声,回响在储秀宫中。

生活在深宫中的兰贵妃神秘莫测,现在仅隔了一层薄如宣纸的竹帘,坐在孙家父子的跟前。她身后镂金镶银的巨幅屏风,和她身前的红木书案,以及散放在屋里的,只能在皇宫里才能见到的玲珑玉器和西洋钟摆,烘托出皇妃的显赫与威严。高高挽起的旗髻,灿若桃花的脸颊,柳叶般的双眉,以及水一样柔和的声音,又毫无遮挡地把女人的妩媚,如汩汩流淌的清泉一样流送到人们的心底。

“孙侍讲,你兄弟二人同在上书房行走,为大清效力,宫里早有所闻。近来,又听说你家公子聪颖过人,人称神童,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叙谈叙谈。”兰贵妃的开场白,让孙衣言父子少去了许多拘谨与不安,这种因高贵而来的随和,会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亲和力,使你愿意接近它,并且接受它。

“启禀贵妃娘娘,微臣和小儿不才,居瓯郡偏僻之地,能来京师效忠朝廷,全靠皇恩浩荡,娘娘赐福。”孙衣言说。

“我进宫之前,听人提起过温州的,说那里所产的物品小巧漂亮,百姓擅长经商。只可惜地方偏僻了些,乾隆爷南下时不曾一游。但据我所知,瓯越之地并不乏文人学者。”兰贵妃道。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儒家学说历数千年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出现了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等诸多学派,与之并立的永嘉学派,就起源于瓯越。”[10]见贵妃娘娘说温州多文人学者,孙衣言自豪起来,想,既然兰贵妃对永嘉学派有兴趣,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不顺水推舟向她推荐一番,便道:“永嘉学派的主张源于古代的经学,适用于当今,反对空谈义理,重视货币、田赋、盐茶、地形、水利、转输、吏役、兵制、济贫。南宋叶水心,是永嘉学派集大成者,他主张功利之学,认为如果没有功利,道义就是毫无用处的空话,不要讳言财利,不可重农抑商。”[11]

“是吗?”兰贵妃兴趣盎然,“既如此,你把宋儒叶水心的逸闻趣事说与我听听。”

“微臣遵命。”孙衣言正待把永嘉学派的精粹说与兰贵妃听,但兰贵妃要听叶适的轶事,只好从命,“南宋淳熙年间,叶水心在临安殿试,他的廷对做得出色,本该夺得状元的,只因其中一句,孝宗帝存疑,被主试官降为第二名,做了榜眼。”

2-3 孙氏藏书《水心文集》,温州市图书馆藏

“哪一句?”兰贵妃问。

“原句是这样的:‘臣闻以庸君行善政,天下未乱也;以圣君行弊政,天下不可治矣。’孝宗帝问:‘是圣君行弊政?还是庸君行善政?’认为叶适说聪明的君主推行弊政,昏庸的君主却推行善政,岂不是自相矛盾吗?”[12]孙衣言细细道来。

“是啊,聪明的君主怎能推行弊政呢?只有昏庸的君王才可能推行弊政,反之,只有聪明的君主才可以推行善政。”兰贵妃点头道。

“不对。叶水心的意思是,即使是才能平庸的君主,如果实行的是善政,天下就不会大乱;反过来讲,即使是聪明绝顶的君主,如果实行的是弊政,天下反而要大乱。国事关键,在于制度政策。”坐在父亲身旁的诒让,突然溜下宽大的红木椅子,站起来侃侃而谈。

“涵儿。”孙衣言为儿子的这番话感到惶恐,早已满脑门冷汗。

“孙侍讲,你的儿子果然聪明。如此说来,倒是孝宗皇帝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惜了叶水心。”兰贵妃虽然微微脸红,但随即很大度地点头称是,不但没有指责诒让的意思,反而嘉勉道。

“从字面上看,照贵妃娘娘刚才的说法,其实也没错,本来这句子就存有歧义。”孙衣言给了贵妃娘娘一个台阶下。

“这倒也是。”兰贵妃伸出葱样细长的手指,从侍女的盘中端过杯子,掀开盖子,啜了一小口参汤,又问:“你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回贵妃娘娘,小儿名诒让,字仲容,小名德涵。”孙衣言答。

“几岁了?”兰贵妃和气地问诒让。

“回贵妃娘娘,九岁了。”诒让答。

“都念了些什么书?”兰贵妃问。

“父亲教我《四子书》和《周礼》。”诒让答。[13]

“开始念《周礼》了?”兰贵妃微微一怔,问:“可读得懂?”

“《周礼》深奥,诒让初学,只是粗略文义。”诒让朗声答道。

“你既已读过,说来让我听听。”兰贵妃道。

“《周礼》是记录官制的书,亦称《周官经》,分《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篇,其中《冬官司空》失传,汉朝时补上《考工记》。”诒让道。

“既然是周代官制的书,那么对现如今的官制,又有哪些用处呢?”兰贵妃很仔细地问。

“当然有用,现如今官制就是来自于《周礼》呀。”诒让道。

“是这样吗?”兰贵妃的兴趣,被诒让的回答撩拨得十分强烈。

“咱们大清国,实行的是六部尚书的官制。娘娘可知道,这种官制从上古延续下来,到现如今已有数千年时间。”诒让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停顿一下,见贵妃睁大了眼睛等待他的下文,才从容不迫地说,“只不过现如今称六部,《周礼》中称六官。”

“《周礼》中有天官系统,天,是至高的,是万物化生之父,是万物的统领,天官系统的职责是任命和管理百官,辅助朝政,天官之首为冢宰,相当于现如今的吏部尚书;《周礼》中的地官系统,掌管土地户籍和赋税财政,设司徒一职,也就是现如今的户部尚书;《周礼》中的春官系统,是执掌礼法的,春天是四季之首,是万物萌发的季节,用以春命名的官员负责礼法,是表示对礼的极端重视,宗伯是统率春官系统的官员,即现如今的礼部尚书;《周礼》中的夏官系统,主要负责军事,首官为司马,既现如今的兵部尚书;《周礼》中有秋官系统,取秋季肃杀草木凋零之意,对盗匪奸淫之徒实施刑法,以司寇为首,即现如今的刑部尚书;《周礼》中的冬官系统,管理百匠和制器,首官司空,即现如今的工部尚书;凡此六个系统,合起来便是现如今的六部。”诒让抑扬顿挫,侃侃而谈。

2-4 孙氏藏书《周礼札记》,浙江大学图书馆藏

“原来是这样啊。”见诒让小小年纪,回答得如此天衣无缝,兰贵妃高兴极了,天性聪颖的她近来对朝政极感兴趣,便笑道:“你再说来听听,此书又有何用?”

诒让也不谦让,道:“此书汇集周朝官制和战国时代的各国制度,添附儒家的政治思想,虽距今二千五百余年,却是一部既体现了高尚的文明,又可以学以致用的儒学经典巨著。”

听到诒让说《周礼》是一部既体现了高尚的文明,又可以学以致用的儒学经典巨著,孙衣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教儿子《周礼》的时候,他并没有作过这番评价呀,这九岁的孩子怎么就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儿来了。虽心中暗喜,却不敢在贵妃面前表露出来,只是道:“贵妃娘娘别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都是些皮毛。《周礼》文义深奥,校诂错杂,是所有经书中最难读最有争议的,许多文字词义连微臣也无法一一理清。”

贵妃想不到早在数千年前的周朝,就有如此博大精深且实用的经典之作,而那时候她的祖先,还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呢,不禁暗中汗颜,感叹道:“此书难得,可致太平。”

几番对话下来,孙衣言已目睹了这位贵妃的不同凡响。这是一位可以直接与汉儒对话,能够深刻理解中华文化的满族女子。但她对《周礼》表现出来的特殊兴趣,是否表明对朝政过于热心呢?孙衣言不敢深想,脑门上又渗出汗来。

“敢做个对子吗?”兰贵妃微笑着对诒让道,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诒让一听是做对联,心想,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扬脸点点头,等兰贵妃出题。

“记住了,我这个对子要包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十个字。”兰贵妃柳眉一挑,计上心来,脱口而出。

孙衣言站在边上,暗暗着急。尽管这种文字游戏不用多大学问,他平常忙完朝政,偷闲也与诒让对上一联,但今天的场面非同小可,着实为儿子捏了一把汗。

诒让记了这十个字,不慌不忙地在椅子前踱起步来。三个来回,停住脚步,高声道:

“回贵妃娘娘,有了。”

“说来听听。”兰贵妃不相信他这么快就有对联出来。

“此处可有笔墨。”孙诒让拿眼环视左右。

“涵儿。”孙衣言吓得欲上去制止儿子。

兰贵妃向他摆了摆手,向贴身宫女咐吩道:“拿笔墨来。”

诒让爬上椅子,拿笔,用鲁公体写了一副对子。也不等晾干,边上的宫女就拿去呈给兰贵妃。

贵妃念道:“八音同谐一二刻三纲五纪,十人同侣六七步四海九州。”惊疑之色透过厚厚的脂粉,布满在她的脸上,一对细眉高高扬起,像蜻蜓翅膀微微颤动。

孙衣言大惊失色,冷汗浃背。

贵妃微笑,命宫女收去对联,道:“果然是个奇才,待我向皇上禀报,赐‘天下第一才子’名号。”

诒让谦虚道:“才疏学浅,哪敢担当。”

孙衣言跪禀:“小儿碌碌,岂敢领受圣誉奖赏,伏乞收回成命。”

兰贵妃改口道:“那就赐‘江南才子’罢!”

孙衣言还欲推却,边上的惠亲王道:“兰贵妃的盛意你们就领了,回去好好用功,将来做一个有用之才报效朝廷。”

叩谢过贵妃娘娘,孙衣言带着诒让离开储秀宫。他把握不定贵妃的这次召见,是心血来潮呢,还是刻意安排,对自己的官宦生涯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一年后,孙衣言被外放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