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培的第一条狗叫“英雄”

1987年,康海山的房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工地需要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他就到狗的领养机构去挑。

孩童时,海山跟台北老家的狗处得有情有义,这一回,他想挑条凶的。不一会儿,便发现了韩国人养的秋田狗。

凶的未必无情吧!

狗狗约重100磅,阴阳脸,目光锐,不出声音,却威风凛凛。好。

刚满10岁的康培,已经跨越了“两岁”的生死临界和“六岁”的有惊无险,脊椎也还没弯曲到必须做手术的55度,正处于生命中的阳光时期。

他立马喜欢上了这条狗。

邹陵和康容也接受了它。

于是,康海山为器宇轩昂的秋田狗起名“英雄”。

像八卦图一样黑白分明,狗狗英雄的面孔让人过目不忘。

在康培心里,英雄是他的第一个狗友。每到周末,就去工地跟它玩。

眨眼几年过去。

1993年6月,康老板投资的房子盖好了,英雄的职业生涯随之结束,它被带到纽约,住在康家公寓阳台上。

英雄非常聪明,尤其懂得康培,对这个小主人忠诚、体贴,十分够朋友。

一晃三年过去,13岁的英雄现出老态。一天,妈妈对康培说,英雄不行了,让它安乐死吧。

不待邹陵说完,康培火冒三丈:

“不能让它舒舒服服地自己走吗?谁都有老死的那一天。

你也一样!不许你们给他打针!”

那会儿,康培口齿不灵,心脑活动不同步(后来才找到这种说法,其实是严重缺氧的病态反应),动不动语无伦次。越是急于说完,越是耽误时间。但和妈妈吵架,逻辑基本严密。

为阻止大人一针毙命的决定,康培放声哭吼。

声音很大,惊动了英雄。

它无力抬头,却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它好像什么都听得懂。

其实家里人对康培和英雄的关系,门儿清。

毕竟九年了。

他与它,私底下交往最多。但是处到哪个份儿上,正在事业上升期的妈妈并没仔细想过;康海山虽然更了解一些,也特别喜欢英雄,但不尽理解这种过命交情般的人狗情谊。

如果康容在家,也许不言自明。天才康容以为自己洞悉康培的全部心思!此刻他已在哈佛读书,并不会参与到这场争论中来。

康培懒得解释。

他知道家人不会一味和他对着干。

他有身体残障,脾气暴躁,家人为什么要为一条狗把事情搞复杂?

可即将失去最亲密的“亲人”,还是令康培陷入无法化解的悲戚之中。

由于这几年,在哥伦比亚预备高中,他深深领略了人性中的黑暗。自己与常人不同的形象、举止,经常被嘲笑;不会泡妞,也被故意喊成基友;因穿得随意甚至邋遢,动辄遭遇富家公子欺凌;功课做得烂,更是学校和课堂的笑柄……

无邪的快活被相片定格。但14岁以后,即使笑,康培的脸也不会这样单纯了。

他只有很少的校园朋友,却有太多的青春烦恼。

偏偏他心高气傲,很早就建立了文人尚武理想。早在五六岁时,就写写画画,梦想做地球保卫军。没人愿意倾听他的愤怒——尽管老爸一直鼓励他,“哪怕一天写一个字,一年就能完成365个字”。可温良恭俭让的爸,做不了青年叛逆者知音。

在康培孤独的世界里,能一块打牌的,不能与之聊文学;能伙同翘课的,无法赞成他同情弱者;看重他不装腔作势的,却有自己的活动天地……那么康培一肚子的委屈、愤懑、纠结,向谁倾吐?

唯有英雄。

英雄的最后三年——10至13岁,恰是康培的16至19岁。

英雄暮年,仿佛深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能体察康培心里的沉重和无助。

康海山在“伊妹儿”里写过这样一段:

“康培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是人,野生动物除了饥饿觅食,不会伤害其他的生物,而人不同,只有人才会打杀抢夺其他人的财产和生命。”

三天后,夜已深。

英雄蜷成一团,趴在门口,后背有肉眼觉察不到的呼吸起伏。它显然是在等候康培归来。

康培没像以往那样对它捋捋毛拍拍背,做很多体贴的交流,只是摸摸它的头,说:“英雄,我很累了,明天见。”

过了会儿,他听见英雄在抓他的房门。

“它用爪子抓门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忽高忽低——是想让我起来陪它。我听得懂。”

可19岁的康培,真的很累了。

没过多久,英雄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是它年轻时候的样子。

“培,我要走了,你不要紧张。”说罢,一个转身——桀骜不驯的气质满是不惧死亡的骄傲。

“它走得好神气……”

第二天一早,妈妈对康培说,英雄走了。

“我知道。”

这条狗予康培最后的友情,是为他演绎神圣的生命该如何终结。

康培觉得,他为老友“英雄”争取到的,是告退世界时的尊严——落叶归根,倦鸟归林;生命的结束,必须顺其自然。

“那才死得舒服。”

自此,康培有了他理想中的死亡之仪。

大儿子康容。年轻的脸上溢满青年才俊的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