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胡仁乌力格尔与好来宝[3]

胡仁乌力格尔作为一种“说唱艺术”,其中基本唱词都属于好来宝种类。平时所说的“上朝词”“山水赞”“美人赞”“备战马”“上教场”“点兵点将”“将军披甲整装”“出征行军”“将军对打”“神仙道士下凡”(腾云驾雾)、“祭奠牺牲兵将”“兵将想念家乡”“胡尔奇祝词”等,都属于好来宝种类。因此,胡尔奇必须懂得什么叫好来宝,并努力争取做一名出色的好来宝演唱者才对。

一 好来宝

远在14世纪初,梵文中的“输络迦”一词传入蒙古地区之前,当时的所有操蒙古语的部落和族人都用“达悟~好来宝”一词来表示相对排列的、联首韵的、具有节奏感的几行或多行的辞赋,叫作“达悟~好来宝”。这在《蒙古秘史》《史集》等历史文献中都有记载。后来再将明确的四行诗文为一节的辞赋称作“输络迦~诗歌”。在这一书面韵文理论的冲击下,传统的“达悟~好来宝”逐渐向一种独立的民间文学文种发展,在民间被称为“好来宝”。

由此可知,好来宝是属于蒙古族民间文学中占据非常重要位置的一种韵文体。尤其在胡仁乌力格尔中充当主要的抒情因素或装饰,为其音乐性、抒情性提供基本素材。

为了节约笔墨,将这一问题以巴·布林贝赫先生的研究“诗歌与好来宝的区别”一文来进行简要表述:

(1)在塑造形象和形容方面:诗歌注重内心世界的抒发,而好来宝崇尚外在世界的形容。诗歌注重意境,而好来宝崇尚表象。

(2)在技巧方面:诗歌的叙述是浓缩的,好来宝叙述是陈铺的(明喻、暗喻、对比、排列等)。

(3)在节奏、语言方面:诗歌的节奏格律比较自由而变化大些,语言精练有寓意。好来宝的语言流利直白,常有固定的节奏句式和排列重叠句。

从实际考察,好来宝是局限于即兴唱诵(艺人们说:自行生长的好来宝)的套路,来不及提炼词语,顺手拈来现成的辞赋,融入某一种模式和程式中说唱。支撑它的主要因素是排列的诗句和叠句。因此,好来宝的共性或普遍性较为突出,而个性较弱。具有规范性或模式化的样态,而且传统性比较浓。其中铺陈和对仗是最鲜明的特点。

A.铺陈:铺陈指的是把颂唱的对象从这一头开始直到另一头,方方面面、反反复复地陈述。例如毛衣罕的《铁牤牛》中:

喷出一缕缕青烟

奋蹄奔驰的铁牤牛

在那锡林草原上

蜿蜒曲行的铁牤牛

穿过原野绿草丛

继续奔突的铁牤牛

一路画出彩云图

吞云吐雾的铁牤牛……

在整个铺陈过程中,多次重复“铁牤牛”一词。例如好来宝《跳蚤》中:

钻进衣物缝隙中

长居久住的跳蚤

摸进人家怀抱里

爬行蠕动的跳蚤

翻来覆去咬一口

瘙痒难忍的跳蚤

指尖刚要碰到它

一蹦逃离的跳蚤……

《跳蚤》同《铁牤牛》一样,反复重复“跳蚤”一词,铺陈到底。

B.对仗:要知道“对仗”,首先要了解“对偶”。对偶是在韵文体相邻两行诗文中,统一其处于相同位置上的词类、表述方式的一种修饰手法。具体地说,就是将名词与名词、动词与动词、形容词与形容词平行对称。平时常以两行诗文为一单位排列,因此叫作“对偶”。又因为平行并列,亦可叫作“对称”。这可以用成吉思汗的“训谕诗”(箴言诗)来加以揭示:

不要为路远而灰心

肯跋涉就会走尽;

不要为沉重而丧气

敢用力就能举起。

诗中的远~重、不要~不要、灰心~丧气、跋涉~用力、走尽~举起等对应词,便是“对偶”。我们不妨再用布仁巴雅尔胡尔奇颂唱的好来宝来列举:

戴上帽子不合适

长得额头尖尖的;

穿上蟒袍不得劲

生得肩膀斜斜的……

从中不难看出所谓“对仗”就是将“对偶或对称的原理沿用到两行以上诗文中”的一种手法。下面列举一段“英雄史诗”中出征前给战马“上膘”的铺陈:

放了一天

上了热身的膘

放了两天

上了臀部的膘

放了三天

上了大腿的膘

放了四天

上了劲蹄的膘

放了五天

上了腰侧的膘

放了六天

上了胸腹的膘

放了七天

上了筋骨的膘

放了八天

上了内力的膘

放了九天

上了外力的膘

放了十天

上了浑身的膘……

所谓“上了~膘”这一句式的十次重叠或对偶排列,就是我们所说的“对仗”。其表现形式是铺陈。在胡仁乌力格尔演唱中类似对仗句很常见。例如在“将军对打”中,基本上都以对仗句为主,渲染争斗的激烈、顽强和难以胜负的气氛。四胡伴奏也选配以急促、激烈的短调,具有让听众不知所措,难以自控的魅力。在这里“对仗”与铺陈,不觉得是赘述或累赘,反而给听众一种美感,使其难以作稳,激动不已。这就是对仗句连绵不断的激流所致的艺术效果。我们不妨再举年轻胡尔奇照日格图所演唱的“将军对打”为例:

指向心窝的掏心枪

刺破肩胛的开刀枪

戳开头颈的分尸枪

掏出心肺的要命枪

捅烂胸腔的开膛枪

穿透喉咙的断气枪

挖走眼珠的失明枪

要你性命的阎王枪……

胡尔奇照日格图在此一连用了52次“枪”字,展现出对仗的奇妙用处。从中不难看出,对仗艺术一再点缀胡仁乌力格尔,提高其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

二 好来宝的种类

对于好来宝的概念和分类,至今还没有统一的说法,而且都不太准确。依笔者看,根据好来宝意蕴的明义性和隐义性可以分为明语好来宝和隐语好来宝。又将“明语好来宝”根据其表演形式可分为“单人好来宝”和“多人好来宝”。两个人以对答形式进行表演的“好来宝”亦可叫作“双人好来宝”“问答好来宝”“对口好来宝”等;如果“对口好来宝”以友好态度、相互不攻击地进行表演,统称为“双人好来宝”亦可。根据表演的环境和需求也可以有“配乐好来宝”或“清唱好来宝”。遵循这一分类法,将胡尔奇说唱的好来宝理所当然地视为“胡仁好来宝”。

上述分类是基于表演形式进行分类的。实际上“胡仁乌力格尔”中的好来宝演唱,只靠胡尔奇一个人完成的,因此不存在“对口”“问答”“隐语”“明语”等之类的说道。从而主要根据它的内容分类就可以了。在胡仁乌力格尔“好来宝”演唱中“赞词”和“祝词”是常见的主要种类。

(一)赞词

赞词是选择被形容对象眼下的美好一面,将其加以夸大张扬,倾注极大的情感色彩,带有浓烈赞美意蕴和节奏的美文。以胡仁乌力格尔中的《山水赞》为例。

巍峨耸立的群峰

穿入云层刺破天

四面密封的森林

浓荫蔽日不见边

清澈喷涌的泉水

镶嵌沟坡绕山间

引吭高歌的百鸟

振翅枝头唱河山

争艳怒放的鲜花

迎风摇曳笑开颜

在那险峰密林处

虎豹猛兽藏身影

在那清泉碧水岸

獐狍野鹿低声鸣

如此壮美的山水

莫不是九天仙境

又像先祖发祥地

令我神往的家园

日落乌啼清闲时

催我低吟的桃源……

这无疑是对眼前大美山水的无比赞美之词。再以“美人赞”为例。

柳叶的眉毛

水晶的明眸

红唇如樱桃

长发似云涛

嫣然一笑时

芬芳麝香味

抿嘴低语时

金盘明珠辉

忽闪两眼时

慧光照宫阙

婀娜走动时

山水神灵悦

假如在草丛中见了

误认为是曼陀罗花

抑或在寺庙里见了

真当菩萨立刻跪下

如果在树丛中见了

误认为是苏木茹花

尤其在经堂中见了

可当圣母虔心保驾

要说是人母生育的

她可是天上仙女星

如果是天女下凡的

她可是人间真神灵

请你们端详这美人吧

莫不是圣母阿伦豁娃?

或许长生天派到人间

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听了这段“美人赞”,不管是老少听众,心田里定会长出爱慕之花的。

与赞美词相反,还有“丑化词”,具有贬低和厌恶的色彩。请欣赏著名胡尔奇布仁巴雅尔的一段丑化词。

一副阴天脸

一双乌鸦眼

一根牤牛颈

一腔泔水腥

行如蛇

扑像猫

偷似猴

抢胜盗……

这是对奸臣的丑化词。赞美词和丑化词都属于好来宝种类。

(二)祝词

祝词是针对理应受到祝福的人和事的美好未来,以满腔忠贞的情感预祝他们兴旺发达的韵文体心愿。在一般情况下,祝词富有针对性。所谓“针对性”就是说,只有长者,德高望重的人才有资格向年青一代或与众人相关的事务发展趋势,赐予美好向上的祝福,而孩童和年轻人不能随便祝福长者和老人。

在胡仁乌力格尔中,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与学艺下山参战的女将军(或干公主),由于作战需要成亲时,元帅或一同征战的国母会赐予他们祝词的。祝词中说:

祝愿你们——

叩首得福寿

起身见三星

为国建奇功

史册留英名

祝愿你们——

战马变神龙

枪戟化霹雳

斩尽害人虫

家业永兴隆

积德如须弥

富庶像乳海

光照似日月

悠闲赛蓬莱……

胡尔奇在一农家或牧村演唱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胡仁乌力格尔,临收尾或终场时为了答谢户主,腾出一定的时间唱诵祝词,以表谢意。常说的祝词如下:

祝愿说书的这家里

光临神圣的佛祖吧!

在我佛祖的恩德下

阖家幸福地生活吧!

演奏四胡的贵府里

莅临万能的上帝吧!

在我上帝的护佑下

富贵安康地享乐吧!

祝愿你六畜遍草原

五谷丰登金银满箱!

再祝你儿女成大器

建功立业为国争光!

子子孙孙升官发财

世世代代永远兴旺!

左邻右舍相亲相爱

和谐共建人间天堂!……

常言道:“祝词引出阳光,诅咒招来血光。”祝词的背面就是“诅咒”。它是利用语言的魔力,将厌恶、仇恨的情感汇聚成悖理的、逆向的、催促对方即刻消失的韵文体骂人的话语。下面以布仁巴雅尔胡尔奇的《坏蛋》为例。

滚飞的沙蓬根须断

翻动的炒米种子断

诵经的和尚子孙断

作恶的坏蛋性命断

在这向善的人世间

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那若水的心田里

你会留下千年劣迹

如果死亡有千百种

最坏的丧命属于你

罪恶累累的坏名声

遗臭万年烂在沟底……

“诅咒词”在《蒙古秘史》中就有记载,还有“诅咒婆”。它的可逆性和悖理性极强,因此蒙古人普遍回避或忌讳。

除此之外,在蒙古族好来宝中还有不少《子女祝词》《新娘祝词》《新房祝词》《祭火词》《祭天词》《祭敖包词》等。

在胡仁乌力格尔说唱中,根据它的内容和情节插入许多祝词、赞词、诅咒词等。所有这些,都属于好来宝种类的韵文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