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与匈奴
原来“胡”这个汉字的本意是指牛下垂的颔肉,并不是指蛮族乃至异民族的文字。简而言之,存在一个发音近似Ko或Ho、Hu的族名,为了音译它而使用了“胡”字。恐怕这个种族与突厥语、蒙古语种的Khung、Hun、Ku(人之义)有关联。150
匈奴人称呼自己的种族也是胡,汉代征和四年,狐鹿姑单于致汉武帝的书简云:
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151
汉代贰师将军投降匈奴之后,胡巫说:
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今何故不用?152
这一托名于胡神的事件,在王昭君嫁给呼韩邪单于时也发生过,匈奴认为王昭君可以使他们获得安宁,故而王昭君号为“宁胡阏氏”。
另一方面,汉代以及此后的朝代中,也有将匈奴称为胡的例证,如:
(汉高祖)追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153
(元朔二年)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154
汉使杨信使于匈奴。是时汉东拔濊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155
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南与群羌通。156
胡沮渠蒙逊,本出临松卢水,其先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157
铁弗刘虎,南单于之苗裔,左贤王去卑之孙,北部帅刘猛之从子,居于新兴虑虒之北。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因以为号。158
除了上举等例证之外,与汉代匈奴接近的尉黎、车师后王、危须国、龟兹等,他们在臣服汉廷之后,获得了“击胡君”、“劫胡都尉”等官号,这样的实例非常多。但是在另一方面,“匈奴”与“胡”也不能视作完全一样的同义词。上文所举《逸周书·王会篇》中,作为与匈奴不同种族而列出的犬戎,他们在《穆天子传》中被称为“犬戎胡”。此外,还存在匈奴胡(《汉书·宣帝纪》)、休屠胡、匈奴卢胡王(《汉书·匈奴传》)、匈奴东胡王(《史记·匈奴传》)等名号。然而,所有这些称号之中,“胡”都是一个包含匈奴在内的大综合之民族号。“匈奴”则是包含东胡、林胡、犬戎胡等在内的胡民族中的一员,以匈奴为这些种族的核心构建起了一个部族联合体的国家。
王国维在《西胡考》(文载《观堂集林》)中也注意到这一问题,他指出根据《山海经》中汉代人附加上的记事推论,西汉人把帕米尔以东的塔里木盆地诸国人称为西胡。此外,根据《说文解字》的记述,后汉人把葱岭东西诸国都称为西胡。魏晋南北朝以后,也是如此称呼。《后汉书·西域传赞》云:“逷矣西胡,天之外区。”159此外,宋云行记(《洛阳伽蓝记》所收)云:
从土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其城自立王为土谷浑所吞。今城内主是土谷浑第二息宁西将军,总部落三千以御西胡。160
宋云还记述到:“西胡风俗,大同小异,不能具录。”161同时,与“西胡”相对应,单称一个“胡”字的,还可见《汉书·西域传》,记载西夜国与其他西域城郭诸国不同,云:“西夜与胡异,其种类羌氐行国。”162此外,《汉书·元帝纪》及《陈汤传》记载陈汤发塔里木诸国之兵,讨伐郅支单于,云“发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胡兵攻郅支单于”163,“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164。又,《三国志·仓慈传》云:“西域诸胡闻慈死,悉共会聚戊己校尉及长吏治下发哀。”165从这些例子可知,当时的中国人用“胡”广泛地称呼那些深目高鼻多须的高加索人种。
车频《秦书》云:
苻坚时,四夷宾服,凑集关中。四方种人皆奇貌异色,晋人为之题目:谓胡人为侧鼻,东夷为广面阔额,北狄为匡脚面,南蛮为肿蹄,方方以类名也。166
此外,《晋书·石季龙载记》云:
(石)宣诸子中最胡状,目深。167
《北齐书·恩倖传》又云:
至于胡小儿等眼鼻深峻,一无可用,非理爱好,排突朝贵,尤为人士之所疾恶。168
上举例证中的胡人,均为容貌类似的高加索人种。同样在宋云的行记中提道:
(左末城)佛与菩萨,乃无胡貌。访古老,云是吕光伐胡所作。169
又,《魏书·西域传》云:
自高昌以西,诸国人等深目高鼻,唯此一国,貌不甚胡,颇类华夏。170
《旧唐书·突厥传》云:
思摩者,颉利族人也。始毕、处罗以其貌似胡人,不类突厥,疑非阿史那族类(突厥可汗氏族),故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勤(tigin),终不得典兵为设(šad)。171
唐代姚汝能的《安禄山事迹》中又云:
(安禄山)忽谓翰曰:“我父是胡(粟特人),母是突厥女。尔父是突厥,母是胡(于阗女),与公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乎?”172
所有的例证,可知古代中国人把高加索人种都称为“胡”。简而言之,战国时代以后,除了匈奴之外,还并存着林胡、东胡等胡族。然而,匈奴人自称是“胡”,前汉的人把匈奴以外所有西域的高加索人种并称为“胡”。后汉以降,匈奴衰微,中国人则把“胡”的名称专门用于西域的高加索人种的诸民族。具体研究,我将在今后讨论匈奴人种与西域胡人是同类型的高加索种族。总之,“胡”是指居住在中央亚细亚至蒙古高原的高加索人种的总称。“匈奴”只是“胡”人种的一个种族名称,或者说,是数种种族组合而成的一个种族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