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中的老先生们，总是会说一些让年轻晚辈听不懂的话。
听不明白也就罢了，关键是无论怎么去想，怎么去思考，都琢磨不到一丁点儿道道，这就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或许有人听懂了也说不定，就譬如那端坐沉思中的三重鸾黑山。
他低着脑袋，表情晦涩，也在心中生出了几丝无奈。
他的病，世间还有人能治，这便是说，他还没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很多年了，从记事开始，这病就始终萦绕在他的身周。
年幼些的时候，旁人或许还不太懂，但他明白，从小就明白。他的病，是一种怪病。因为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连自己的性别都不能搞清楚。
他这病让他不敢走出院子，没有朋友，没有经过了任何感情。
直到长大一些，他才选择走出了自家的院子，他要去治病，要找一个能帮他将病治好的人。
不管最后如何，总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要强吧。
可惜，这么些年下来，他的病没有治好，反倒还越陷越深。
后来，他遇到了宫里的一位大宦官，那位宦官说他天生就是干他们这行的料，就将他引入到了皇城之内，他第一次见到了武皇，亦是人们口中的女帝。
再到后来，他成为了女帝的心腹，……
如今，他是三重鸾的十大天干之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他的病，却越来越重。
他不是真的宦官，但却只能如同宦官那般躲在阴暗的角落当中，苟且求生。
他不知道这种病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可他知道，他的病这些年已经定型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那之后将会如何，他不敢去多思考。
就算不致命，万一让他修为尽散，或是带来其他一些隐疾，……
他如今年纪大了，不能去尝试，没得机会去尝试。
黑山昂首，望向了屋内，好似想说，既然你神医孙十尝能治好我的病，可为何偏偏转身离去了呐？
他这般始终不语，就让石桌周围的另外二人，心中更是担忧。
田四海可清楚，这位黑山大人，每次露出这种模样，都是在杀人的时候。
所以下一刻，黑山将思绪收回，他望向了田四海，对他说道：“红颜大人请你回去。”
立在对面的田四海后退了一步，已是直直与黑山对视。
他的两只袖口被紧紧攥在了掌心内，深呼吸好一阵子，才总算是醒悟过来，他当即拒绝道：“不可能，老子回去就是一个死字。”
“烦请黑山大人回去，与红颜大人说明白，就说我田四海这辈子，无愧于她，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
黑山的眼眸低垂，气息却在眨眼间荡漾而开。
这股气息让不远处的田四海更为警觉，也让身侧的白长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微微退到了一侧，对着田四海摇摇头。
又转瞬，与黑山见过了礼数：“这里是我家先生休养之处，两位若是有什么过节，还请到草堂之外去自行商讨，切莫叨扰了我家先生。”
黑山抬手做了个掏耳朵的姿态，随后笑着瞧向了白长卿所在。
他的笑似乎是看穿了白长卿的表面遮掩，便抬手指向了白长卿所在道：“你可跟这草堂中的其他伙计不一样，有种让我都看不透的灵气。”
“前辈谬赞了。”白长卿很礼貌地回道。
这般回答之后，也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给田四海使了个眼色。
田四海依旧仿若未闻，紧紧盯着黑山所在，不去看向白长卿，或许是不想去看向。
因为田四海知晓，站在这个黑山大人的身前，他不可能逃得掉。
黑山是三重鸾十大天干之首，这个名头又不是凭空而来。
说实在的，要让田四海去面对裴红鸾，心中都未必会生出如此强烈的紧迫感，可面对黑山，他压不下心中的奇妙情绪。
黑山单手撑着石桌起身，没有再去多瞧白长卿。
能留在孙十尝身边的人，身上有些修为，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是神医孙十尝，救过的江湖中各路英雄豪杰不胜枚举，其中有那么几位，选择追随在了身侧，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就算是没有，除了丧心病狂的疯子，想来也不会有其他人，敢对这江湖当中，万人推崇的孙老先生动手。
黑山或许是个疯子，但他如同孙十尝老先生之前的话一般，他也是个病人，他有病。
这世间唯有钱老先生能救治，黑山再如何疯癫，也不能放弃了唯一的治病机会不是？
可他今日前来，偏偏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杀人。
他用下巴对准了田四海的方向，眼眸低垂而落，像是在藐视。其实是因为他的身材过于高大，不管是看向何人，都是这般架势。
除了当年坐在皇城内的武皇陛下例外，因为武皇是站在了金銮之上。
黑山单手在身前的衣摆上轻轻搓动，语气有些阴森森地：“田四海，你就不怕因为你的言语，当真丢掉了脑袋？”
“就算是你不怕，难道你家的小郡主也不怕？”
“老子怕你一个阉人？”田四海昂起脑袋，毫不客气地回道。
又在其后抬手在身前掂了掂：“谁知道那女人心里怎么想的，要不是咱们逃得快，我家小郡主的性命，可就丢在了你们手里！”
“我们家小郡主，……”
“行了吧，田四海，有些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黑山打断了田四海的话。
他往前几步，绕过了石桌，走到了田四海身侧的数步之外。
黑山这才拍拍手，单指指向了堂屋所在，说道：“你们家的小郡主，可真算不上什么正统，要说正统，也得是洛阳王府。”
“当年的事情，或许是洛阳王府有错，但当初若不是王爷及时转头，说不定就会落到与你们公主一般无二的下场。”
“也幸亏王爷转头，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韬光养晦的机会，这如今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他这般说着，好似觉得依旧是不满足。
他的思绪或许当真沉入到了当年的事情之内，那个时候的他们，真的很脆弱，抵不过大唐的轻轻一拳。
东都洛阳城也正因此，消失在了世人眼中十数载之久。
他就带着这脑海中的思绪说道：“你田四海可为咱们做了什么？”
“你这些年，除了找你们家的小郡主，或是有求于红颜大人之外，可真的就对三重鸾而言，没有丝毫功绩呐。”
“哦？”田四海在黑山的话语之下，脸色逐渐变差。
但他还是回道：“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呵，今日其实不论如何去说，我都只能是对不起三重鸾喽？”
黑山的眼中闪过两道精芒，好似早就在等待田四海的这话出口。
他的嘴里传出一阵很刺耳的笑声，又紧接着说道：“咱们红颜大人的意思，是要你跟着回去，至于你们家的小郡主……”
“当杀！”
“就凭你？”田四海话语中带着不屑，可不管是神情，还是如今的姿态，都出卖了他心中原本的想法。
他就横亘在了黑山与堂屋之间，黑山要出手，必然需要迈过他的身躯。
“你要跟我动手？”黑山如此问道。
田四海点点头，很郑重地回道：“你都要对咱们的小郡主动手了，老子还能忍着你不成？”
“你是我的对手？”黑山又问道。
他的一袭黑衫，这就化作一团黑色的残影，眨眼间，黑山的单手就拍落在了田四海的肩头之上。
黑山没有继续追问，就连上一个问题，田四海都无法做出回答。
但田四海后退数步之后，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带着笑意拦下了他的身躯。
白长卿睁开眼，眼前是漫天的剑芒闪烁。
黑山见不得光，尤其是很刺眼的光，所以他闭上了眼眸。等到他再次睁开，眼前却没了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