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将那坐在天龙脊背之上的金甲神将收入眼帘之内,但令世人惊惧的,不是那金甲神将的面容。
亦不是那金甲神将身后,长相奇形怪状的道道身影。
而是那被血红色雨幕占据,被乌云填满,也不断有生命陨落的森森地狱。
血色的雾气不断弥漫在整个天门之后,猩红色的血水,汇聚成为了天门之内的长河。长河之中,有腥风吹过,将长河从中劈开,裸露出的尸骨和血肉,令人作呕。
有一道光穿过了即将闭合的天门,他撕开了滚滚乌云,将乌云之下的整片大地裸露在了世人眼前。
那地面如同刚被火焰灼烧之后,入眼之内,皆是灰色的沉寂世界。
有巨大的石柱倒塌在地,石柱之上,闪烁着的是骇人的血芒。
有一道道身影出现在了比石柱更遥远的远方,恰巧有一道雷芒闪烁而过,照亮了那一道道浴血的身躯。
那些身影高大,他们仿若山岳一般矗立。在一阵狂风吹拂之下,无尽的骸骨将面容裸露,他们狰狞丑陋,他们就在那些身影的脚下。
那就是世人所向往的天门之内,那就是世人所向往的天人。
世人看到了,那位金甲将军的手中长枪也刺穿了天门。但天门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光泽。
两扇天门紧闭,周遭的乌云层层覆盖,将天门遮掩其后。
但谢风流知晓,这天门并不会就此散去,所以他第三次举起了手中道剑。
日头将光泽汇聚在了道剑剑锋之上,也有七彩的霞光,从天穹的远方落下。谢风流深呼吸一口,终于要与眼前的天门作别。
他也第三次用道剑劈落而下,这次没有撞到天门,但将阴云劈碎了。
天穹之上,闪烁起万千霞光,霞光照耀清楚了世人的脸颊,但他们依旧还沉浸在之前所能看到的一幅幅画卷之中。
那当空的一袭道衫,早就见过了那幅画卷,他没有停留,而是转身,向着竹林之下走去。
长虹在他的脚下,化作了一道虹桥。
谢风流沿着虹桥,踩在了观剑楼之外的竹林之间。
他昂首看向了观剑楼的最高处,白鹤屹立其上。白鹤望着天穹,好似一位老者在自责。
谢风流的眼眸,没有在白鹤的身躯上久做停留,他低头看向了观剑楼之外的地面,那地面之上躺着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好似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美梦,因为嘴角挂着笑意啊。
但他的胸膛前方,有血迹将半面的衣衫都给染红了,虽然血迹已经干竭,但任谁都能瞧得出来,老先生的伤势很严重,或者说这伤势很要命。
若是走近一些,才会发现,原来那位老先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脏还能跳动。
可谢风流已经盯着那位老者的身影,在许久许久之后,再度看向了那观剑楼高处的白鹤。
白鹤感受到了身后的咄咄目光,也回头注视在了谢风流的身躯之上。
一声嘹亮的啼鸣响起,那是白鹤在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声音在整个竹林内外响彻,谢风流的脸色却变得很奇怪,像是在猜疑白鹤的身份,也像是在说,原来这只白鹤还能知晓个是非善恶。
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观剑楼之外,那是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子。
裴红鸾没有看向那个道门弟子,她出现的瞬间,就是将目光落在了裴建山的身躯上。
那是她的义父,也是裴红鸾在这个世间,唯一能算得上长辈的亲人。
她几步往前,立在了裴建山的身躯一侧。
裴红鸾俯身,纤纤玉指从他的斑白的两颊划过。裴红鸾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来是否在伤心,也瞧不见有任何的得意。
她只是在静静看着,看着那倒在地面上的身影,看着那个以前能与她说道自己知晓的世间之事的老先生。
立在观剑楼前方的谢风流,从长久的思考之中,醒过神来。
或者是那观剑楼之上的白鹤,让谢风流看明白了裴建山心中的几多感慨。
那生命的最后一瞬,裴建山是笑着看向了谢风流,就跟那观剑楼高处的白鹤,此时所露出的眼神,一模一样。
谢风流低头开始沉思,因为白鹤的意思,他并没有完全看明白。
就像是谢风流始终不懂,当初初见之时的裴建山,为何非要邀请谢风流来到洛阳城内。
他现在来到了洛阳城,也看到了眼前的观剑楼。
裴建山说,他在这竹林之中,每天都等着谢风流的到来,只是因为谢风流阻碍了他的前行?阻碍他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吗?
现如今,裴建山已经死了,谁还能为谢风流解答心中的疑惑?
因为没有人能为他解惑,所以谢风流只能靠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出一些决断。
他便在下一刻抬脚,转瞬立在了观剑楼之前。
不等谢风流抬脚迈入其中,静静注视着裴建山面容的裴红鸾,就起身开口制止了他的举动:“谢风流,义父已经被你所害,你为何还要留在此地?”
谢风流转头,看向了裴建山的身躯。
那身躯一侧,裴红鸾紧握手中玉笛,她的肩头在颤抖,很明显是强行压着心中的愤怒。
如果不是这里是观剑楼外,裴红鸾也深知自己不是谢风流的对手,她说不定早就动手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谢风流就有些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被这天底下的绝色女子盯着,心中难免会有一些小慌张。谢风流低头,脸颊两侧却没有露出丝毫娇羞。
或者说,谢风流并不是因为心虚,才选择了低头不语。
他很快就昂首了,也很快就再次看向了裴红鸾。
谢风流单指扬起,指向了观剑楼之上的白鹤,口中却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只是想要替裴前辈,再完成一桩心愿罢了。”
站在竹林地面之上的裴红鸾,不知道谢风流口中所为的心愿是些什么东西。
难道裴建山还有什么东西,能是她不知晓的?
因为谢风流指向了观剑楼之上的白鹤,裴红鸾便也看向了白鹤。
他们之间是老相识了,但今日的白鹤与以往有一些不尽相同。
不过裴红鸾却并非太过在意,或许是因为义父身亡,让白鹤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才会变得有些冷漠起来。
裴红鸾没有机会再次问出口,那站在观剑楼门前的道门弟子,就抬脚迈入到了观剑楼之中。
谢风流摘下了腰际上的酒葫芦,酒葫芦被拔开,其中飘摇出了一柄柄道剑。
共有十一柄道剑,一一悬立在了谢风流身前。
这些道剑之中,不包含七尺人间,也没有之前被谢风流丢落在竹林之内的两截铁剑。
没有人清楚谢风流为什么会在此时对着观剑楼出剑,裴红鸾不明白,观剑楼内的一百八十三柄剑也不明白。
甚至就算是被谢风流一股脑抛出来的十一柄道剑,它们也不明白。
谢风流的单手捏出了一个剑指,剑指下压,十一柄道剑刺入到了观剑楼内的地面之中。
或许是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十一柄道剑了,所以谢风流的手掌从每一柄道剑的剑柄之上抚摸而过。
这些道剑不是观剑楼中的其他剑,他们是有感情的剑。
当谢风流的手掌划过,他们还在发出一声声低吼,也有满腹的不甘心。
但好在,这些剑没有如同观剑楼中的其余剑一般,被随意堆砌成堆。
谢风流转身,没有再舍得去多给那些剑投去任何一道目光。
那些剑从谢风流转头的瞬间,就没了声息,他们失去了眼中的神采,他们变得黯然失色。
没有人能说出,往后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但这是谢风流的决断,也是经过它们的同意之后,互相诉说过的离别。
谢风流走出了观剑楼,那些剑彻底死了,与裴红鸾身前的裴建山一样。
观剑楼的高处,传来了一声叹息,那是白鹤发出的叹息,那一声叹息很古怪。
白鹤张开了双翼,没有翱翔而上,而是相交在了身前,如同对谢风流躬身行礼。
这般古怪的举动,终于引起了裴红鸾的注意,但她想不明白,谢风流为何会如此,那白鹤又为何舍得放下自己骄矜的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