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剑楼内多了十一柄道剑,这些剑是乾景天的剑,也是谢风流手中的飞剑。
那些剑在进入观剑楼之后,就已经死去了。
无主之剑在找到自己的下一个主人之前,便会将气息内敛,他们沉浸在了对于故人的思念之中。
谢风流没有回头,因为害怕一旦回头,看到了身后的那些剑,就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将它们丢弃在此处。
那些剑也知晓,它们选择了沉默,它们尊重谢风流的决定,这也是早先就说好的。
但谢风流立在了裴红鸾身前的数步之外,他望着地面上静静躺着的那位老先生的面容。
裴红鸾咬咬牙,也不去与谢风流计较什么。
转念之后,谢风流已经回礼,并在起身后,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对着那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影问道:“前辈的心愿,是不是算有了个着落?”
长久飘荡在竹林之中的孤寂冷风吹过,竟然也传来了一位老者的声音,那声音酷似裴建山的声音,但毕竟不是他。
大唐的那位神将裴建山,已经死在了观剑楼之外。
但那声音回道:“有了乾景天的剑,老夫的心愿自算是有着落。”
声音落下之际,裴红鸾就发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带着满脸的惊愕,望向了观剑楼最上方的白鹤。
那白鹤很孤傲,但之前落在裴红鸾眼中的白鹤,的确有了不同。
眼下就是那白鹤与往常的不同,裴红鸾明白了白鹤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原来白鹤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只白鹤了,它变得更年迈了,也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谦逊。
甚至落在裴红鸾的眼中,与她的那位义父,竟然有了八分相像。
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谢风流就带着那满脸的苦笑,向着竹林的远方走去。
他没有走上通往竹林之外的小道,因为竹林之中,还遗留这一柄铁剑,哪怕铁剑已经被折断,那也依旧是他谢风流最好兄弟的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柄铁剑。
那一袭道衫远去,观剑楼之上的那只白鹤却始终盯着谢风流的背影。
立在裴建山身躯之前的裴红鸾,没有看向谢风流,她从心中有了猜忌的那一刻起,就始终望着白鹤的身躯。
白鹤在谢风流走远之后,选择了收回目光。
它又变得如同往常那般孤傲,也多了一些寻常不可见的寂寥。
白鹤年迈了,所以佝偻了脊背,迷花了双眼。
裴红鸾看着白鹤的眼中滴落了两滴眼泪,她大概读懂了白鹤的心情。
她还是对着白鹤很恭敬地点点头,在得到了白鹤的一个肯定眼神之后,转头再也不敢望去。
白鹤望向了天穹之上,看着那天门闭合的方向,心中默默将那原本以为的生命最后一刻,死死烙印在了脑海的深处。
它用裴红鸾不曾听闻到的声音,对着远方呢喃道:“老朋友,谢了。”
裴红鸾将地面之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身躯抱起,抱着他走入到了观剑楼之中。
很快,她一个人走出了观剑楼,并将那两扇木门轻轻闭合。
一把铁锁挂在了观剑楼的木门之上,将观剑楼与这世间彻底隔绝。
裴红鸾立在了竹林之中,明明小路就在她的脚下,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往前去走,因为前方没了前行的方向。
整个观剑楼外的竹林,洛水河畔的那座竹林当中,都有白鹤的啼鸣响起。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断有风席卷在了整个竹林之中,那风打在了裴红鸾的脊背之上,让她感觉到了刺骨的冷,她便抱起了双臂。
裴红鸾记起很久之前,她与那位观剑楼老者的相识。
甚至是更久之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位被称之为武皇的陛下。
裴红鸾在不断的寒风吹过之后,终于将眼眸瞪大,可她的眼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但好在,还有一条通往竹林之外的小道,那条路,是属于裴红鸾接下来要去走的路,那条路上不会迷失方向,因为只有一条路,也唯有这一条路能走到竹林之外。
她明白了自己为何要踏上这一条路,下一步又该落在何处。
天穹之上的日头,更加刺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刺穿了头顶的竹林,照耀在了竹林内的小道之上。
就在裴红鸾刚刚决定,走上那条小道的时候,身后的竹林地面之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晃动。
地面每晃动一分,那座世人眼中算是世间很高很高的观剑楼,就会矮上一分。
竹林内的紫竹还是那般高大,观剑楼却越来越矮小。
当最后的一点点高度,也被周围的落叶填平之后,那观剑楼最高处的白鹤,已经没了身影。
但嘹亮的鹤鸣,还在观剑楼周遭响起,也在竹林深处传荡。
直到很多年之后,人们来到洛水河畔的这座竹林之中,还是会听到河畔上的鹤鸣,却哪里还有观剑楼的丝毫痕迹啊?
观剑楼消失在了世间,那位裴姓神将也消失在了世间,还有那只白鹤。
观剑楼内没了剑,或者说那些剑随着观剑楼一同消失了。
洛阳城内的街巷之上,还有江湖游侠在市井之中,捧着酒囊,说着刚才所目睹的一切。
可他们没有亲眼看到那消失的观剑楼,只是望见了那位陨落的老先生。
一袭道衫走出了竹林,竹林之外就是洛水河畔,沿着河畔往前百余步之后,就能看到天津桥。天津桥之上,有人影在来来往往。
洛阳城分为南北两半,南边是市井,是俗世,是摸爬滚打能够混个温饱。
北边有洛阳王府,有数不清的商贾与官宦,也有很多需要寻常人掏空腰包才能入得了的繁华楼阁。
洛阳城的南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生活在洛阳城内的人们,他们会为自己脚下的洛阳城而高高昂起头颅。
他们很骄傲,看不起外来人。
他们也很淳朴,始终记挂着那座洛阳王府,还有那座破旧的皇城。
那一袭道衫走上了天津桥,他坐在桥墩上,望着脚下的洛水,望着洛水之中来往的木舟。
有很多人,很多面孔,那些人千奇百怪,他们的模样也各不相同。
甚至他们走上这天津桥的原因,也不尽相同。
城中没了白色的缟素,谢风流就总能看到那些人脸上的笑容。
但有些时候,他们会板起脸来,就比如是有三军将士入城之后。
原来到了这个时候啊,他们还记得,自己也是大唐人。三军将士出现在了城外,必然是大唐有了战事。
家中的老人们,会呼唤家中年轻的儿郎,走出院门,走出洛阳城。
谢风流看到了洛阳城的天,这里的天,也是大唐的天,都是同一个颜色,都是同样的呼吸。
谢风流笑了笑,又起身走在了洛阳城内。
有一个女子跟在了谢风流的身后,他们一前一后,在城中游荡。
裴红鸾握着手中的玉笛,她几次忍不住就要出手,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强行隐忍,因为天穹上的日头再如何耀眼,也会被聚拢起来的乌云遮盖。
乌云汇聚而起,不久之后,便降下了一场狂风骤雨。
雨中的洛阳城,有很多孩童还在嬉闹,他们脸上有毫无忌惮的笑。
但被雨水打湿了衣衫的红衣女子,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可以放下了心中的坚强,她可以选择将眼中的泪花,随着雨珠一同滑落脸颊。
她依旧跟着那个道门弟子,她如同行尸走肉。
下一个拐角之后,女子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的眼前,那一袭道衫失去了踪迹。
一个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她的身躯一颤,回头瞪向了那个手掌的主人,原来是他的手掌。
“嫂子,咱们该回去了。”那个道门弟子,用很优雅的口气,跟裴红鸾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