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脖子上的玩意儿

人对于时间的感知是一种极其主观又无知的过程。

在那些自以为难捱的岁月里,总希望一日过去,一夜过去,一年过去。一转眼,许多年过去了,却忽然发现我们已经花去了大把的时间,而我们自己,随着生活的磨蚀,渐渐变得麻木,也就是所谓的平和,但我们对于世界以及自己的认识,反而不如从前。

我和枕边人只是简单地应付生活,过一日算一日,没有清晰的是非,也不敢细想那些让你矛盾或是让你质疑的一切。

一旦开始怀疑游戏规则,那游戏便没法进行下去了。

这个世界看上去,要么是有高低贵践的阶层或是血统设定,要么就是在意淫的世界里不停地制造爽点在那些风靡一时的表演里完成。

可无论如何,若果我们真的认真起来,会发现那些所谓的优劣高下在没有公平的竞争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哎,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生的那个过程是生物学的必然性,但长的那个结果,对于动物而言,只能在已经设定好的环境里做向前辈模仿的事,以便于在同样的环境里生存。

那么,人类呢?

对这个世界的间接经验不流动的时候,人与动物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如果你生于贫寒之家,你一生来面临的就是空空的四壁,吃不饱的肚皮,每天驱使你干活的凶神恶煞的主家,如果没有外界不一样的经验与认识的扰动。从生至死,那个被侮辱的角色都会以为,人的命运是生而来之的,伴随着你降生的那一刻,你便是那个样子。

且不说,你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算有,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干,方向在哪里。

因为爸妈走得突然,走得早,我早早接住了这个破碎的世界,我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深刻的事情,我只知道我要养活我和疯子,别的,都不重要。

那天,我骑着我打了好多天的零工买的旧自行车,骑了16公里到了那里。

小区很普通,绿化也很差,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我们约的是7点。因为是1月,虽然甲城的那天晚上没有风雪,但是却冷得锥心。温差带来的气候令人痛苦。我还没来得及添置一件厚的衣服,天气忽然就冷得让人受不到,寒气似乎直穿骨头。

路不熟,我绕来绕去才找到那个单元。

那个时候,我们大多数同学都有手机,像我这样连个手机都没有的,已经十分罕见。我也买得起,但我舍不得。

我们住的的地方离疯子上学的地方很远,我拼命攒钱就是想要租一个离他上学近一点的地方。

偶尔我出现在他们学样门口接他,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大队伍都消失了,他才慢悠悠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除了他,其他小孩都是被左拥右抱。父母们不是开着车,就是骑电动车过去。

疯子不一样,他总是耷拉着小脑袋,一个人慢慢地,人群都消散得差不多才走出校园。每天的黄昏对于他来说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一样的是孤独与落寞,不一样的是每天看到的幸福面孔不同。

他必须走回家,直线距离6公里,非直线距离,小小的他得走一个半小时。如果我们能有一间离学校近的住处,那么,我们都会觉得无比幸福。

为了这个幸福,我拼了。

因为学校做活动,我完成自己的任务后提前溜了,我骑着自己的小破自行车去接他。那天他笑了,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他说:“老姐,我今天好开心哟!”

那天,夕阳美得像油画儿一般,但是我一边使劲蹬着自行车的轮子,一面让风狠狠地扫过来,让风声掩盖着我的抽泣着。

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们都以为我在用力骑车,实际是,我是在哭。

那个时候的我,就连哭都不能嚎啕,只能悄悄压低声音,不让世界听到,不到疯子听到。像我们这样的穷孩子,连软弱都不配。

后来,我看到那些为一丁点事儿就划拉自己的孩子们,我觉得他们真幸福,竟然可以自由地采取那种畅快的方式发泄情绪,而他们的亲人则在一旁瑟瑟发抖。

而我们,我们只能把哭声藏起来,故意坚强实地硬扛。

为了一间小小的离疯子学校近的房间,我拼了。

终于找到了那个藏在一片小树林后,围墙附近的单元楼,我花了半近20分钟,但因为出门早,并没有影响我们约定的时间。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心里有些紧张。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家教,当初我打公用电话沟通的家长说话也很温和,可我还是紧张。

都说无欲则刚,我有欲,便内心惶恐与焦灼。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我做的是语数英的全科辅导,我带着小女孩认认真真做完作业,检查完,她也很配合,显得也很乖巧听话。

之前约定好的是从晚上7点到10点,只要完成她当天的作业后,预习一下第二天的课程就可以。可是那天鬼使神差,大约是我太想表现好了,我主动提出来,多给孩子半小时的背默时间,免费。

在心里,我算了一笔账。虽然学校离这边远,但比起给烧烤摊打工,这份收入还是要可观的,无非就是费腿,费脑些。

家长的意思,想要一直补到期末,连续15天,每天3小时,一天200。15天后,我就有3000的进账!

我已经去疯子学校附近的小区打听过,最便宜的一室一厅,800块就可以租下来。那3000加上我之前的积蓄,半年的房租就解决了。

一定要赢得家长的认同,我在主动赠送的那半小时里尤其卖力,简直到了自我感动的地步。

就在我全情投入时,小姑娘忽然“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她的手指正摸着自己雪白脖子。

接下来,整个房间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小姑娘的爸爸妈妈赶过来了,爷爷奶姐赶过来了,还有个细眉长眼的,小姑娘姐姐模样的女生赶过来了。他们扒拉着她的脖子一阵细瞅,终于大家都摇摇头,确定脖子上的玩竟儿丢了。

他们说,那是一条白金挂坠,那个坠子值好几万,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钻石。

他们乱成一锅粥,我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妈妈,刚刚上课前它都还在呢,我记得我还摸了它一下。”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目光齐唰唰地朝我脸上射过来,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