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石县

寒冬的暴雪来得比刀还快。

潮湿的阴寒自地缝中爬出,如万千细鳞毒蛇吐信,顺着吴廷的裤管蜿蜒攀附。

饶是他已踏入了炼皮境界,仍旧感觉身子有些寒冷。

“呼——”

白雾自唇齿间逸散成霜,吴廷摩挲着空空如也的蛇血瓶。

最后两次炼化机会耗尽,却也解开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呼吸法无法同修的缘故,在于这副身子体魄太弱,至少要突破到炼筋层次,才能承受两股气息在经脉中的撕扯。

他低头看去,坚韧肌肤之下是极薄的筋肉。

‘外炼皮肉筋骨,下一境界是炼肉,怪不得自己还是这般瘦弱,连气力也没太大增长。’

两次炼化后,自己虽然没有再次得到武学秘闻,但对于所处的这方世界,已然有了大概的了解。

当今皇帝武神通的铁骑已踏破半壁山河,大武王朝牢牢占据着中原沃土,北方天狼王庭残部如困兽蛰伏,西方妖族在阴影中磨牙吮血。

而东方那片被称为沧海的无限汪洋,至今仍吞噬着航海者的尸骨。

哗啦——

泛黄的地图在火光中展开,吴廷手指划过龙泉道泉州惊龙府的标记。

此处距青石县尚有二百余里的距离,而胸口的金线随时可能暴露他肉兵的身份。

在大武律例里,逃役肉兵的下场只有一种——凌迟。

但幸运的是,这金虫隐匿之法极为玄妙,纵是武道宗师也难以察觉,只能依靠胸前的金线判断。

庙外寒风突然凄厉,将残破的窗棂吹得咯咯作响。

吴廷转头看向角落里那具残缺的尸体。

‘只能如此了……,但这巡校卫暗子的身份,可是个不小的麻烦啊……’

巡校卫,这个类似前世锦衣卫的暴力机构,隶属皇帝管辖,负责暗地审查朝廷百官,追杀妖族罪人。

在巡校卫的体系中,划分为四个层次,分别是飞龙服,飞蛟服,飞鱼服以及暗子。

暗子里头又细分为十天干,通过完成任务获取功劳晋升,直到成为甲等暗子,才有穿上飞鱼服获取官职的机会。

当黎明的灰白渗入破庙时,连同白蛇残尸在内的四具尸体,已然没有了一丝痕迹留下。

这般类似前世反侦察的手段,自然也是从横刀中炼化所得。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巡校卫必备的追踪,隐匿等技巧,都被吴廷刻印在了脑子里头。

“哼——”

青毛野马不知何时挨到身侧,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结霜的眉睫上。

青驹在天己十八记忆里分明是匹烈马,此刻却温顺得反常。

他伸手抚过马颈,青驹竟主动低头蹭他掌心,鬃毛间还带着昨夜的血腥气。

‘难不成炼化了横刀,就让青驹将自己当成了天己十八?’

毕竟青驹可没理由对自己一个陌生人这般亲近。

‘是我成为了天己十八经历那段人生,还是……’

吴廷推断不出其中的原因,闭上眼皮沉沉地睡去。

······

雪停后的官道像条苍白的缎带,青驹的蹄铁砸碎薄冰的声音清脆如裂帛。

哒哒~

吴廷伏在马背上,两手牵住缰绳甩动着,粗麻布袋随颠簸拍打后背,腰间横刀不住摇晃,刀鞘与布袋的碰撞声惊起林间寒鸦。

食物补给早就被消耗殆尽,刘家父子身上也所剩不多。

趁着暴雪停歇的时候,吴廷就顺着地图的方向朝着青石县狂奔。

两个日夜的奔波后,青石县低矮的城墙终于自雪雾中浮现,他猛地勒紧缰绳停下。

此刻外头的城墙谯楼上没有守军,自然也没有盘查,敞开的木石城门如同饿兽张开的巨口。

‘这就是青石县了。’

吴廷翻身下马,牵着青驹迈入了青石县中。

马蹄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的十字街口像被刀刻出来的棋枰,坐落两旁的白墙黑瓦鳞次栉比,朱漆剥落的门楣上高悬着火红的招牌。

穿梭人群中的货郎高声吆喝,说书人的拍桌声杂糅着酒楼汉子的大笑声冲击着吴廷的耳膜。

空气中松明燃烧的焦苦裹着酒菜的香气,被寒风搅成一把冰刀子,顺着鼻腔直插肺腑。

寒冬虽冷,但这热闹喧嚣的人气如同热浪似的,瞬间就让他心里头热了起来。

忽然,七八个孩童咬着糖葫芦,像群麻雀似的围拢到青驹身旁,目光当中满是好奇。

伸出的小手刚要触碰,又被青驹一个响鼻吓得缩了回去。

“想摸摸?”

吴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半蹲下身子,横刀在雪地上划出半弧寒光。

看见孩子们齐刷刷的点着脑袋,吴廷站起身子,轻挠青驹下颌。

随即青驹不紧不慢地屈膝俯首,鼻翼翕动,哼哧哼哧的吐着粗气,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孩子们的眼里冒着光,小心翼翼的揉摸着青驹的皮毛,发现青驹突然站直身子又一哄而散。

“走吧,老伙计。”

吴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踩着斑驳的青石板路来到名为清福客栈的门前。

他抬手拂开半旧的蓝布门帘。

“掌柜的,住店。”

柜台后正打着算盘的掌柜闻声抬头。

这掌柜头戴靛青抓角巾,一身湖丝棉衣浆洗得发亮。

他先是皱眉打量着寒酸又邋遢的吴廷,等到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柄威风凛凛的宝刀时,核桃似的脸又瞬间绽开菊花般的笑容。

“客官,可是上房?”

吴廷下颌微点,反手指向门外。

透过雕花窗棂,掌柜的看见一匹青毛马正在槽头喷着响鼻。

马鞍上还沾着发亮的冰碴,他忍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好马!好马!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买下?!’

“备套干净衣裳。”

面前的声音打断了掌柜的惊叹。

他看见身前之人指间银光倏闪,碎银子叮地落在紫檀算盘上,惊起几粒檀木珠子。

掌柜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转身时棉布鞋在青砖地上蹭出短促的摩擦声。

“狗剩!还不快去厨下烧水!要滚烫的!”

二楼厢房里,吴廷推开雕花木窗,极淡的霉味混合着灶间飘来的油烟钻入鼻腔。

他三两口扒完粗瓷碗里油光水滑的卤肉面,随即清洗完身子,换上崭新的靛蓝直裰。

“该去见见这里的县令大人了。“

横刀归鞘时发出清越龙吟,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