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桌的你(二)

这周日,我和宋颜柯一起去机场为周老师送行,临走前,他分别给了我们一个拥抱,然后搭上了飞往彼岸的航班。

周一,宋颜柯正式转入到我们班,暌违一个月的谢老师也重新回到了班上。

班会课上,她站在讲台前,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选择座位时,谢老师指了指我身旁的空位置,对她说:“你先坐那儿吧,有需要的话下次再调整好了。”

她在我旁边落座,笑着对我伸出一只手:“你好呀,新同桌。”

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递给她一张时间表,小声地说:“这是我们班的课程安排,你可能需要提前熟知。”

她接过来仔细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啊,怎么这么多课?”随后又长叹一口气。

下课铃声一敲响,楚沅澧就在我们旁边站定,一边看着她,一边赞不绝口地说:“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原来你是想转到我们班啊。”

末了,他又补充道:“你该不会是为了这家伙吧。”他朝我努了努嘴。

宋颜柯也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呢,就是想换个学习环境而已,哪有什么特意为了谁转班一说。”

楚沅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我说:“哎,听见了吗,人家只是想换个学习环境,真是让你失望了呢。”

我付之一叹,佯装失落地说:“是啊。”

宋颜柯见此情形,拍了拍我的胳膊,看着我说:“真的让你失望了吗?”

我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没有呢。再说,你现在不已经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了吗?”

她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这时,程慕予恰好走过来,她看见我们有说有笑,就换上了冷漠的语气跟我说:“宋良玄,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一起主持校园广播了,时间是每周一,地点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她就已经走出了教室。

我和楚沅澧面面相觑,宋颜柯在一旁惊喜地说:“这下你不是得偿所愿了?”

楚沅澧开口说:“是啊,可是和班长一起主持,总觉得压力有点大呢。”

“程慕予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性格有些古怪,不过她人还是挺不错的,”她接过话说,“不过我一来,她肯定不待见我。”

楚沅澧坐到她前面的位置,看着她说:“我说,她不待见你有什么关系啊,我们班其他同学喜欢你就好了。”他推了推我,继续问:“是吧,宋良玄?”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没下课,我便提前去了广播站播音室,程慕予已经调试好了设备,坐在座位上等我。

“不好意思,班长,今天我来晚了。”我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时间刚刚好,”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开始吧。”

下课铃声一响起,从广播里传来的优美旋律便萦绕着整个校园。音乐结束,我念着提前准备好的稿件。听见自己的声音被传送到学校的各个角落,我的内心充满平静。

稿件放送完毕后,会播放同学们的点歌,最后我们在一段纯音乐的背景音下结束了广播。

“宋良玄,”我刚走出门,程慕予就叫住了我,“你还是喜欢她对吗?”

“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独自离开了播音室。

在我的观念里,喜欢是只需要和她一个人说就够了的。

下午的自习课,宋颜柯拉着我去了合唱团参加排练。在去合唱教室的路上,她告诉我:“这是学校组建的第一个合唱团呢,我们老师还是挺重视的。”

“我也是很期待。”我边走边说,“不过既然今天要排练,为什么没有提前把歌谱发给我们呢?”

“老师说了,第一节课先让你们对合唱有个概念,毕竟你们都不是专业的嘛,但是她觉得,真正热爱音乐的人唱起歌来也不一定会比专业的同学差很多。”她说。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差距还是有的。”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不要过于担心,但也希望我投入精力,不至于太敷衍。

到了排练教室,我看见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地站在了自己所在声部的位置,整个合唱团大概有三十个人,我被安排在男低声部。

合唱指挥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据宋颜柯所说,他之前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的合唱指挥专业学习,博士毕业后便回国工作,担任大学教授,同时也在我们这所中学担任外聘教师。

第一节课上,这位徐老师首先带我们听了一首格里高利圣咏,我听到这空灵的齐唱,感到内心的一切躁动都被抚平。

紧接着,老师为我们讲解了合唱的发声方式,这点让我觉得很新奇,因为我对于唱歌向来是一知半解的,虽然我没有到五音不全的地步,不过我必须承认的是,自己唱歌也许确实不那么好听。

练声结束之后,老师将一首合唱曲的曲谱发给了大家。在老师为我们讲解如何快速识谱时,我庆幸自己已经跟着宋颜柯学习了五线谱以及其他的基本乐理知识。

在临近放学之际,老师示意宋颜柯弹着钢琴伴奏,随后他为我们示范演唱了男生两个声部的第一段音乐,然后留下作业,就是在下次排练前需要学习唱完自己所在声部的整段旋律。

我拿好乐谱,宋颜柯迫不及待地问我:“怎么样,感受到了合唱艺术的魅力了吗?”

“还真是如你所说,”我回答道,“不过我可能学得有点慢,低音声部对我来说,不太好唱。”

她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唱的呀,实在不行你有空可以去琴房边弹旋律边唱嘛,毕竟这么经典的歌曲,合唱版是真的很好听呢。”

“确实,”我同意她的说法,“合唱版与独唱版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放学后,宋颜柯还要去上专业课,我坐在教室里,一边写着课后作业一边等她。

玻璃窗外,斜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赤色,不远处,其他同学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的身影依稀可见,他们或有说有笑,或追逐打闹,总之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傍晚,宋颜柯打着哈欠回到了教室收拾东西,她看见我还没有回去,不可思议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不用等我了吗?”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回去我哪里放心呢?”

她挑了挑眉:“拜托,学校的公租房与我们这栋楼的距离不超过一千米,而且都不用出校门,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不乐意吗?而且我们不是邻居嘛,反正,正好顺路,干嘛不等你一起啊。”我有理有据地说。

“今天怎么这么累呢,”她背着书包走在我前面,“学了一天的数理化之后,刚刚上配器课我都觉得自己十分幸福了。”

“或许你可以和你的专业老师沟通一下,让他适当减少你的上课时长呢。”我提议,“毕竟你现在已经不在艺术班了,专业课只能占用课后的时间。”

“我跟老师说了,他说从下次课开始会重新安排课程设计的。”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疲倦。

“那挺好的。”

很快,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即将到来,我看见宋颜柯正在复习几门理科科目,就忍不住对她说:“要不我还是给你复习一下吧,毕竟,出题老师的套路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变。”

她的声音略带几分哀伤:“没想到实验班居然还有月考,真是太伤心了。”随后,她一脸忧愁地看着我说:“宋良玄,你说我这次考试该不会垫底吧?”

我安慰她说:“就算这么悲伤的事发生了,就算你的成绩在我们班垫底,那也是年级第三十名。”说完后,我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是啊,咱们班一共就只有三十个人。”她强调,“上次我排在第三十一名,要不是前面有位同学突然转学,我可能还真的进不了这个班呢。”

“你也别太紧张,不就是一次月考吗,又不能决定什么。”我继续说。

她抓着我胳膊,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天的自习课,我准备去学校琴房练习合唱曲,刚踏出教室,便被程慕予拦下。

她一脸正义地开口:“宋良玄同学,临近月考,请在教室认真复习准备,课外活动还是稍微先放一放吧。”

我没理会她,依旧朝着学校艺术楼的方向走去。她追了上来,义正言辞地说:“这可是谢老师的意思,不是我非要为难你的。”

“行。”我吐出一个字,回到了教室。

宋颜柯去上专业课了,我看着身边空落落的座位,意兴阑珊地做了几页练习题之后,便放下了笔。

下课之后,楚沅澧坐到了我身边的位置上,翻了翻桌上的书,对我说:“宋良玄,这学期的运动会你要不要参加?”

我这才意识到,学校的夏季运动会即将开始了。不过由于我们班去年只获得了长跑一项冠军,因此大家的参与热情都不高。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去。”

“别啊,”他激动了起来,“我这还想着和你一起报名参加篮球赛呢,你要是不去,我指定赢不了啊。”

“我去了,你也未必一定能赢啊。”我看着他说,“上次跟艺术班比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这不一样,你不去,我是没有获胜的可能性;你去了,好歹我还有一丝能赢的念想呢。”他给我举例,“上次他们班那是险胜。而且,上学期咱们班好歹也是赢过几次的,你就不想再创辉煌吗?”

“那我考虑考虑吧。”我跟他说,“不过,得这次月考结束之后再给你答复。”

“可以。”他说完便提着篮球包往学校体育馆的方向走去了。

我心想,这家伙平时虽然没怎么学习,但是每次考试排名都能仅次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放学后,我拿起合唱谱来到了学校琴房,对着五线谱弹着低声部的旋律,一边唱,一边想:这样枯燥的练习,宋颜柯已经经历过多久了呢?

晚上,我去敲了敲对面宋颜柯的门,过了几分钟,也没有回应。于是我拨通她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我连忙跑到了一楼管理处,借了门禁卡打开了她的房门,屋内干净整洁,她正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手机亮着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上面还有未接来电提示。

我跑到她身边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她迟迟没有反应,我便立刻拨通了急救电话,背着她下了楼。刚到楼下,校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到了,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她送上了救护车,我也随即上了车。

到了急救诊室,医生检查了她的情况后,立即对她给予了静脉注射葡萄糖,并且告诉我说:“还好只是低血糖,情况并不严重。不过在患者清醒之后,你要提醒她平时一定要规律饮食,必要情况下可以随身携带葡萄糖口服液,防止发生意外。”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去了休息室,她正躺在其中的一张病床上,一只手裹着无菌纱布,药瓶挂在支架上,葡萄糖溶液在透明的输液软管内缓缓地流下。

我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一旁的血糖检测仪上的指标已经回到了正常范围内,她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不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她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缓慢地坐了起来,环顾了四周,看见了我在她旁边,于是问道:“我怎么在医院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给她接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中,让她喝下。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啊?”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和她解释着,“我刚刚去敲门,你没有反应,打电话给你也是无人接听。打开门之后呢,看你晕倒在地,就打急救电话把你送到了医院。”

“还真是,”她就着吸管喝了一点水,“不过最近真的很忙,今天这种情况是个意外。”她心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下了头。

“从今天开始呢,为了以防万一,你的一日三餐都必须做到规律饮食,还有,每天必须按时作息。除此之外呢,”我指了指桌上的口服液,继续说,“这个你也得随身带着些。”

“知道啦。”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分钟,护士过来为她拔下针管,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随后确定她恢复正常之后,告诉她平时也要早点回去休息。

“同学,你以后记得要对你的女朋友好一点,”那位护士突然转过头对我说,“千万别再让这种意外发生了,知道了吗?”

突然之间,我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旁的宋颜柯摆了摆手,慢悠悠地开口:“护士姐姐你误会了,我们就是同班同学而已。”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呃……也是同桌。”

回去之前,那位护士对我说:“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学你仍需努力呀,祝你好运。”

我笑而不语,跟上了前方不远处的宋颜柯。

夜已经很深了,有阵阵凉风吹来,她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了。我看见她吸了吸鼻子,就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我:“你不冷吗?”

“你现在是病人,况且,我可不想再送你去一趟医院了。”我故意这么说。

她突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双眼让我想到了李贺的那句诗:一双瞳人剪秋水。

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就蹲了下来,将她身上的外套纽扣从上到下一颗颗依次扣好。

我一抬起头,她的呼吸恰好落在我的额前。我赶紧站起身来,将视线移向别处,对她说:“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一路上,我的余光中能感受到她时不时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于是便始终不敢再去看她。

我把她送回了房间内,看她进门后才放心离开。

“宋良玄。”黑暗之中她突然轻轻叫出我的名字,停顿了几秒后才继续说道,“我……谢谢你。”

我浅浅地笑了,对她说:“不用客气。”

我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见她没有再说什么,便终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