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令月

陆沉渊走入府邸。

太平府占地面积极广,有两百多亩,整个正平坊,大半都是她的府邸,足见李治、武则天对她的宠爱,潇湘馆就在璇玑阁之后。

那位年轻女官头前带路。

陆沉渊认得她,她是公主府侍女长,元清霜,也是鸢卫大统领之下,三大翎帅之一,官同四品,武功深不可测,算是他直属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没办法,内卫值守的官阶太低了,就比普通白役高一等,连品级都没有。

元清霜不苟言笑,即便心中惊奇,也没有多言,陆沉渊对目标以外的女人向来没兴趣,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曲折游廊,来到潇湘馆前,馆外千百竿翠竹掩映,清泉流淌,景色雅致,馆内房门紧闭。

元清霜恭敬行礼:“公主,人带到了。”

“进来。”

馆内传来声音,那声音极有质感,略带磁性,几丝沙哑中透着一股慵懒。

“是。”

元清霜伸手一引:“陆公子,请。”

“有劳元掌事。”

陆沉渊点点头,迈步登阶,步态自然如故,毫无拘谨之色。

元清霜眼中新奇越来越浓,她还记得前几日“侍寝”那晚,这位陆公子可是紧张到连先迈哪只脚都忘了,几天不见,不但武功大涨,胆子也大的出奇,竟敢当街暴打驸马的人,真是件奇事。

陆沉渊来到门前,清晨阳光穿过竹影斜劈在石面上,他反手扣住门环一振。

房门洞开,馆内浮动的伽罗香骤然凝结。

昆仑青玉铺就的地面映着博古槅,十二扇螺钿屏风截断朝阳,将金丝楠木棋案劈成阴阳两界。

一位女子身披白色常服,正坐在桌案一侧下棋。

她约莫二十出头,乌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比青瓷棋罐更冷三分,一身素衣衬得通身贵气,右手三指捏着云子的架势,倒像握淬毒匕首般凌厉,眉目清冷,只有望向棋盘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江南烟雨的温润。

吃软饭法则第一条,见人下菜碟。

陆沉渊早知道李令月的性情,要吸引这样强大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用更强势的手段打碎她的骄傲,这样见效最快,可惜他的战力、财力、势力都差的太远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表演不卑不亢。

至于温柔软语,善解人意……

那是最低级的吃软饭,有了初步好感之后再用这招,才能快速升温,在此之前,绝不能把姿态摆得太低。

她要的是面首,不是奴才。

面首是低贱,但那只是白天,到了晚上,谁在下面还不一定呢。

所以,这个度需要拿捏。

武则天六十七岁登基,位居至尊,依旧需要一群男宠排解寂寞,甚至建了个控鹤府,专门养一群雄鹤供她发泄。如果只需要奴才,外面遍地都是,留这些人的目的,不过是提供男女之间的情绪价值。

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

这才是好面首。

太平公主估计也一样,指不定哪天就养一群。

陆沉渊对她今后养多少喜欢谁没兴趣,只要你给资源,那我就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保证你物超所值,流连忘返!

陆沉渊抱拳拱手:“卑职陆沉渊,拜见公主殿下。”

李令月头都没抬,淡淡道:“会下棋吗?”

陆沉渊道:“会一点。”

李令月道:“过来。坐。”

“是。”

陆沉渊二话不说,大步流星,走到桌案另一边,撩动衣袍坐下。

李令月挑眉,抬头看他一眼。陆沉渊神色专注,只看棋盘。

“投其所好”四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富婆们爱好各有不同,要都投其所好,就得把自己逼成全才,陆沉渊为了多吃几口软饭,那真是没少下功夫,围棋恰恰就是他很擅长的一项,面板上是【精通】,只大略扫了一眼,已经辨明局势,笑道:“黑棋大优,殿下确定不换换吗?”

李令月淡笑道:“大言不惭。这是棋仙吴复与棋魔施广陵所下洞庭十局之一,你既然会下,怎么说出这种外行话?”

言下之意,白棋优才是共识。

陆沉渊皱眉细看,心算片刻,镇定下来,不会错,就是阿尔法狗来,也是黑棋优!

黑棋明面艰险,暗藏杀招,你看不出来罢了。

陆沉渊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拈起黑子落于右下角。

“倒也有些章法……”

李令月看他不是乱下,来了兴致,拿起一枚跟着下。

如此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十几手,陆沉渊放松下来,这女人最多业余五段,李令月脸色渐渐变了,眉头轻皱,举棋不定,偶尔抬头看看陆沉渊,面露新奇,很快,棋盘上黑子便声势浩大,白子被杀的七零八落。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令月投子认负。

她的表情很是古怪,奇道:“你的棋,跟谁学的?”

阿尔法狗……

陆沉渊心中转念,当然不会实说,笑了笑,忽地故意拖长语调:“朕少时——“

李令月凤目骤凝,满头青丝无风自动,周遭剑气纵横:“放肆!“

陆沉渊不为所动,眼看棋盘,二指捏起一枚棋子:“‘朕少时为公子,频遭敌阵,义旗之始,乃平寇乱。执金鼓必有指挥,观其阵即知强弱。以吾弱对其强,以吾强对其弱,敌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数十步,吾击其弱,必突过其阵,自背而返击之,无不大溃。多用此致胜,朕思得其理深也。’”

他抬眸迎上李令月渐变的脸色,“此乃太宗所言兵阵至理,与棋道书法殊途同归,卑职仰慕太宗久矣,故此潜心研习——不知殿下方才,以为卑职要说些什么?“

“……”

李令月剑指僵在半空,耳朵尖渐渐发红。

她倏地收指,广袖翻飞间剑气尽敛,故作镇定道:“学的不错……”

说完,伸手胡乱拨弄案上残棋,将星罗棋布的黑白子搅作一团。

陆沉渊笑吟吟看她表情变化,难怪能迷得那么多人神魂颠倒,确实人间绝色。

李令月让他看的耳朵更红了,没好气道:“看什么!转过去!”

“是是是。”

陆沉渊举手投降,转头不看。

李令月略微平复心情,也不看棋盘了,越看越觉得怪,转过话题,正色道:“你为什么打伤许鹤?难道不怕武攸暨找你麻烦?不怕武家找你麻烦?”

陆沉渊背对着她,沉声开口:“公主殿下不保我,我只能自保,不然以后每天遍体鳞伤,还怎么演戏,替公主挡住那些无聊的人?再过些时日,公主忘了我这号小人物,我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李令月皱眉,分辩道:“本宫已派人等在门前,也给你送过药,他们不敢杀你。”

“但是敢打……”

陆沉渊转过身,满眼真挚,双目含情:“卑职不怕遍体鳞伤,也不惧流言蜚语,但我不想成为一个弃子,我希望永远做殿下的挡箭牌,直到挡不住为止……”

“你!”

李令月听出了言外之意,眉头紧皱:“你不要痴心妄想!”

“什么痴心妄想?”

陆沉渊面露茫然,不解道:“殿下,我是内卫值守啊,守护寝殿,为殿下挡箭,这不是应该的吗?您……”

“住嘴!”

李令月愈发恼火,脸色绯红,瞪着陆沉渊:“敢在本宫面前装傻!好大胆子!”

“那我不装了。”

陆沉渊说变就变,从善如流:“其实真实原因是,驸马都尉色厉内荏,不敢对我怎么样,武家也是如此,既然这样,不打白不打……总不能只挨打吧。”

陆沉渊轻笑,神色放松,好像真不拿这些麻烦当回事。也不拿她的怒火当回事。

李令月让他的态度变化搞懵了。

你说你要永远当我的挡箭牌,我当然不乐意。你是什么人?本宫是什么人?

但你要说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我……也不得劲儿!

李令月道:“为什么?”

陆沉渊笑道:“世人皆知,公主殿下是武皇掌上明珠,武皇爱您胜过一切,哪怕她知道卑职九成九是假面首,也不会同意任何人夺您所爱,这就是我胆气所在。武家人但凡有个有点见识的,都不会同意武攸暨对我下杀手,继而触怒您,触怒武皇,武攸暨本身的力量又有限,所以,为什么不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