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不喜欢胡同里吵闹的声响,他经常会不在家,母亲在失去了远房亲戚的援助后,开始在外边在一家裁缝店里打工,她没有什么独特的技能,所以只能赚一些学徒的钱,虽然没什么收入,但是却很喜欢待在那里,那里有几个老婆子喜欢谈天谈地的,她自己没什么文化,还喜欢跟她们搭话,有说有笑的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几个缝纫机同时的蹬踩还能形成一种独特的声响,深处其中,还怪好听的,由于父亲也不在家,母亲白天就基本上在裁缝店里待着。裁缝店在隔壁胡同,正好可以看见放学的学生潮流,每当我放学的时候,母亲就叫住我,然后给我点钱,让我在外边买的吃点,我一直很奇怪,家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收入,我的同学也不知道为啥我经常在外边买吃的,我也不知道为啥母亲不爱做饭。
自从秦猛搬走后,我们少了个朋友,在王凯在的日子里,虽然有个小不点跟在身后,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我们一起放假的时候。小学要毕业的时候,张老汉也转学过来了,王凯反而也搬走了。我与张老汉在一起的日子逐渐变的多了起来,自此后,我不回家吃饭,并且也不一定拿着母亲给的饭钱吃饭,有时候,我拿着饭钱就去了张老汉他们家。张老汉的母亲是老师,中午都是他父亲做饭,他的父亲除了西红柿炒鸡蛋外基本上不会做什么饭,但是,为了能省下那点饭钱,我还是经常去他们家午饭,到了晚饭的时候,我的母亲也就回来了,她还是按时给我们做饭,可是我的父亲经常喝的很多了才回到家里,半夜的院子里,也常常听到他的呕吐声,与此不同的是张老汉的父亲,他只抽烟不喝酒,他没什么固定工作,也就是在附近的胡同转转,维修个旧家电或者回收个旧家电,没有什么特别的去处,所以他就经常在家待着,这也是为什么要把张老汉转学回来的原因。
去张老汉的家里多了,才发现,张老汉的父亲是一个非常爱学习的人,他平时喜欢读书,只是在特殊的年代,没有能读下去,他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课,他常对我们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话,我深受启发,心里想着,我的父亲估计就是这样的人,他每天那么辛苦的奔波劳累,晚上回来还要喝那么多酒。张老汉的父亲紧接着又给我们讲:“要想成为大人物,你需要努力学习,克服困难,现在的穷困就是在磨炼你的意志力。”每当他讲到动情处的时候,忍不住要深吸一口手中的烟。我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滑稽,可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一丝白光,太阳照在他的镜片上,让这道白光反射到张老汉的脸上,张老汉顿时左脸上就有了一个圆圆的圈。
我很羡慕张老汉的生活,他的父亲从来都是微笑对着我们,不像我的父亲,那么的严肃。他的父亲回收旧家电的缘故,是第二家拥有彩色电视的家庭,还有红白游戏机,家里还有一个非常时髦的自行车。张老汉说,那辆自行车是爷爷买给他的,实际上他一次都没骑过,因为,他的父亲不让他骑自行车,他说自行车不如三轮车,三轮车比较稳定,不用脚撑着,它倒不了。可是,我们偷偷在院子里骑它的三轮车时,发现并没有那么好控制,当要转弯的时候,我的身体总是不自觉的往另一侧倾斜,就怕它倒了,几次熟练过后,我终于选择放弃了。倒是那辆自行车,我试着骑过两次,很熟练,正好张老汉家的院子比较大,我转了一圈还能转一圈,张老汉等我下了车,他也要骑上去转上一圈,他比我骑的好多了,为了怕他父亲看到我们骑自行车,每次要骑自行车时,我们都叫刘明喊他父亲去胡同口下象棋,那里人多,下着下着围观的人就多了,这样他父亲骑虎难下,不得不一局接着一局下下去,有时候能从下午下到晚上,到了张老汉的母亲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下象棋,免不了回来后一顿痛骂,这个时候,张老汉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写着作业,当母亲来到他屋子的时候,却发现,他在与我讨论数学题,我的数学成绩总是100分,而张老汉,每次只考98分。
我的家里有一个小花园,还有一颗小树,那是一颗枣树,早些年,住在这里的奶奶种下了这颗枣树,还为它起了个非常有意思的名字叫“静音。”我一直搞不明白为啥一颗枣树叫静音,母亲后来跟我讲,老奶奶曾经是一名地质队队员,她的爱人在一次地质考察的过程中遇难死了,她们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最后另外一支地质队在考察的时候,发现了留在那里的他的尸体,他的尸体有些硬,但是还没有完全腐烂,在背包里有一封写给老奶奶的信,信的结尾他写道:“你讨厌我的唠叨,从此我就要保持静音了。”听起来是一个非常动听的故事,但是,想养活一颗枣树实际上也不是不容易的,每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就召唤胡同里的孩子们过来往枣树下撒尿,我也不知道这种方法有没有用,久而久之,那个干净的花园跟臭味横生的枣树就成了明显的对比。我与张老汉都很喜欢吃枣树上的枣,当枣还快要成熟的时候,我们就爬到树上吃枣,有一次,枣树比较高,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就想起来用自行车横在枣树下边,然后,我们扶着自行车,爬上去拿枣吃,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自行车倒了,我们两个人倒是没有摔的很厉害,就是倒下的瞬间把自行车的后车圈坐瓢了。晚上,张老汉的父亲看见自行车的样子,第一次发了大火,火气直冲云天,我的父亲那天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使劲的揍了我一顿,我在挨揍之前就已经泄了气,哭的十分热闹,与张老汉父亲对张老汉的辱骂形成了一种对应。但是,父亲依然还是对我动了手,母亲虽然在一旁护着我,但是父亲的脚还是重重的踹到了我的屁股上,让我感觉十分疼痛。随后,他拉着我,走了张老汉的家里。到了家里,正好看着张老汉的父亲在对张老汉进行训话。
我看着张老汉那张委屈的脸,泪痕已经形成了两条线,我还是第一次见张老汉哭泣,也是第一次见张老汉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就连张老汉的母亲也吓的不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过去的这样的景象恰恰相反,张老汉的母亲训话,张老汉的父亲在一旁总是低头笑着,或者压根不出声,在一旁抽着烟装作听不见。我的父亲率先说话了:“他说,都是我家孩子不对,给你造成的损失,多少钱,我们赔偿就行了。”张老汉的父亲没有说话,他径直的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随后又走了出来,只看见他拿了张收据,我的父亲看到收据后,收起了赔礼的笑容转而变成了严肃。我用眼神瞥见收据上写的内容:借款50元,购置自行车,给儿子。也就是说,这辆自行车是张老汉的爷爷借钱给自己的父亲买的自行车,只可惜,张老汉的父亲实际上不会骑自行车。
我的父亲再也没有说话,将收据给了张老汉的父亲,说:“对不住了,都是我们的问题。”拉着我就离开了他家。晚上,我看见张老汉家里院子的灯一晚上都没有熄灭,那灯光伴随着月光的照耀竟然照到了我家院子的枣树上,那颗枣树,在灯光月光不知道什么光的照射下,黑压压的一片,真应了树的名字,似乎全世界都被“静音”。我们回到家后,父亲也没有说话,母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说话,我们关上了灯早早就入睡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看见父亲的脸上也多了泪痕,而从那天后,我依然还是去找张老汉玩,张老汉的父亲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可是,我们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辆自行车,听刘明说,那辆自行车让张老汉的父亲一大早骑着三轮出去连同旧家电一起卖了,他在城东的旧货市场见到了那辆自行车。伴随着消失的自行车,我的父亲将院子里的枣树连根拔起,载到了胡同口的一处空地上,那个枣树正好在胡同口,反而在将来成了寻找胡同的标志物,过去只是我们自己在养活它,载到胡同口后,整个胡同里的人似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都在呵护这颗枣树,就连后来住进秦猛家的老太太,每天清晨都会给枣树浇水,这颗枣树是整个胡同里孩子共同的记忆,他们都给枣树施过人工肥。
暑假来临的时候,我们就要升学到初中了,张老汉的父亲在夏季的时候为他购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非常轻便,车不再有横梁,车身通体蓝色,张老汉很喜欢它,我的父亲也送给了一辆旧自行车,是他在给一家人干活的时候,那家人不要的自行车,他顺道捡了回来,我试着去骑它,发现它并不是那么好骑,我推着自行车走进张老汉家的院子,正好看见张老汉与他的父亲在安装张老汉的新自行车,能看的出来,张老汉非常开心,他绕着他父亲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站在原地,一手扶着车子,一手一直摸着自己的头,在门口站了很久都没有进去,这时,他的父亲看到了我,喊我赶紧进来,他喊我的同时,跟我说:“自行车的后胎没气了,车的链子也有点松动了,这个车子是个小赛车,很有名的牌子,就是有点久了,横梁都不够光滑了。”张老汉自行车好了,他就开始在院子里骑着。我看着他父亲在为我修自行车,他聚精会神的修着车子,一会把链子卸下来装上去,过一会又把车胎卸下来装上去,他熟悉自行车的每个零件的位置,用途,安装方式,我十分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他就像一个熟练工一样几乎将整个自行车重新进行了安装,还顺便更换了自行车的几个零件,还用的是张老汉新自行车的备用零件,他又调试了调试刹车,感觉有点紧了,又松了松,他又调整了一下座子,发现车座不是那么好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了一个差不多一样的车座就这么安装上去了,当他安装完毕后,又用抹布擦拭了车身,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自行车,才发现整个车子是这样的时髦和先进,车身,车胎,车座,车把还是弯的,张老汉的父亲仔细看着这辆自行车,它似乎觉得还不够满意,又拿上螺丝刀,拧紧了脚撑子,他说:“脚撑子稳定一点的话,爬树就不怕掉下来了。”我听到这,顿时涨红了脸,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蹬上自行车跟在张老汉后边也转了一圈,他笑的那么灿烂,但是,这辆自行车明显与他的身高不太相符,他明显比自行车高太多了,完全骑不了一点,反而骑行的动作十分滑稽,但是,看的出来,他十分喜欢骑自行车。
当车子修好了,我骑着自行车到了胡同口,回想起他的话,我把自行车放在枣树旁边,准备撑着自行车爬一下枣树,我才发现,这辆自行车的高度与之前张老汉家的自行车是一样的,只是,这次,他的脚撑子确实比较紧了,我爬上了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