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是数字

碗从手里飞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中蟑螂,油淋淋的饭菜在墙面上炸开。

奶奶吓一哆嗦,用怜惜的眼神看向顾辰,她断定这孩子的脑子是坏掉了。

应激这种事情没办法控制,顾辰尽量轻描淡写地扔下句“我讨厌虫子”,取来扫帚清理干净。

奶奶没有苛责,重新添了碗饭。

顾辰强忍胃里的翻江倒海,硬生生塞进去满满一海碗的饭菜,他需要蛋白质和脂肪,需要健硕的身体,还需要武器。

他的目的不是在虫灾降临之前筑起安全屋,而是打算勉力一搏,掐灭灾厄的火苗。

如果基地的记录可靠的话,“异虫”会在全球多个地区被发现。

其中有一例最为特别,受害者死后沦为“寄主”,血液代替水体成为异变孑孓的温床,携带致命病毒的成蚊异虫破蛹而出,尖锐如钻的口器刺穿皮肤,留下一个个干涸的洞眼。

与其他亿万分之一的病例一样,这一发现只是信息洪流里的过江之鲫,起初并没有学术圈以外的人在意。

很不幸地,研究者拉斐尔·施瓦茨是个疯子,一个权威、狂妄而又残忍的疯子,梦想能借此手搓新物种,飞升造物主。

更不幸地,施瓦茨成功了。

第一只具备智慧的异虫诞生在他的手心,本就嗜杀凶残的怪物变得更具毁灭性。

顾辰打开严重老化的笔记本,搜索拉斐尔·施瓦茨的名字,时年四十五岁的施瓦茨势头正盛,荣膺地球联盟的“星辉科学家”勋章。新闻图片上银发碧眼的施瓦茨意气风发,与为他授勋的联盟理事长握手合影。

人祸往往比天灾更可怖,顾辰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抹除这个关键人物,虫灾的局势能不能逆转?

顾辰不知道,所以他才要做。

同时他很清楚,一个掌控话语权的学界泰斗之于一个兜里三瓜俩枣都没有的羸弱高中生,就是那只蝴蝶虫人之于他。

这边顾辰为异想天开的救世计划犯难,那边奶奶翻开泛黄的小册子,捏动着老花镜记账,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气。

嘭、嘭、嘭。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拍响,有人来访。

是两对夫妇。

一番自我介绍后,他们在狭窄的沙发上挤着坐下,擦掌耸肩的动作显得更为局促。

把李帆打进医院的有三个人,今天来的是其中俩人的父母。

一对保养得当,衣着讲究,应该都有长年坐办公室的工作。另一对要皮糙肉厚许多,黝黑的肤色说明是做苦力活出身,臃肿的体态又是多年胡吃海喝的佐证。

他们一坐下,首先对顾辰嘘寒问暖,两个母亲涨红了脸痛骂自己的儿子。

“那句话说的是对的,父母不教育孩子,社会会替父母教育,他现在在拘留所里关着,我一眼都没去看过,活该他受教训!只是苦了你了,孩子,幸好你吉人天相,万一真有个三张两短,他就是死刑我也不眨眼睛。”

“千刀万剐的小杂种!读书不成器,做人也不会,换老一辈那个年代,他就是流氓犯,要挂着牌子游大街的!你放心,等那个杂种出来了,我一定带着他来给你磕头道歉!”

奶奶气得浑身哆嗦,沙哑地重复着“小帆很乖”“小帆从来不惹事”“老人孤儿被人往死里欺负”之类的话。

而那些忏悔辞令的弦外之音,顾辰听得明明白白。

什么吉人天相,言外之意是你也没死,什么磕头道歉,重点是在“出来以后”。

顾辰不发一言,静观其变,接下来就是两个父亲出来打配合,他们打开各自的手提包放在桌上,每个包里都有厚厚的三沓现钞。

“我们能力也有限,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该赔多少我们一分都不会少,多出来的是给孩子的营养费,您老人家点点看。”

“您如果不嫌弃,李帆以后就是我们的侄子了,我们这些当叔叔的一定会照应他。不打不相识嘛,何况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没准儿说开了就和好了?你说是吧?李帆。”

顾辰不说话,拿出钞票清点数目。

末日的货币体系是崩溃的,所以他不知道这些钱是多是少还是刚刚好,于是向奶奶投去询问的眼神,见奶奶点了点头才收下。

家长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收下钱就代表同意和解。

顾辰的目光在四人的脸上逡巡,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他们的神情没有起伏,显然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这个呢,你是清楚的,那个同学没有动手,只是和两个孩子平时关系比较好,在一旁看了看。”

“他的父亲工作太忙经常出差,让我们帮忙带个话,说是赔偿会如数打到老人家账上。”

三个人围殴一个人,其中一个却不动手,难道是需要啦啦队加油助威吗?如果这个人真的不想施暴,那他又为什么跟着去呢?是怕不同流合污的话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必然会被要求动手。

逻辑闭环,答案昭然若揭,这个人是主谋,是小团体里发号施令的人。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顾辰说。

四人离开后,顾辰站在窗边,看到他们喜笑颜开地握手拍肩,仿佛达成了一桩不得了的交易,好像士兵打赢了一场了不起的胜仗。

顾辰从奶奶那里确认三个凶手的名字。

“陈垒,林羽,从没出现过的那个叫宋明启。小帆,你要好好记住他们,将来你要出人头地,决不能再受这种冤枉气。”

“宋明启?”

这个名字,顾辰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奶奶把钱和银行卡用黑色塑料袋装得严严实实,塞进李帆的书包里,蹒跚着要出门存款。

顾辰从老人手里接过书包,“我去吧,地址给我。”

奶奶拗不过,撕下药盒写上地址,又嘱咐道:“你自己留着点,想吃什么自己买。银行离咱家不远,你快去快回,奶奶在家做饭等你。”

“好。”

午后的城中村熙攘拥挤,顾辰穿梭在人群中摩肩擦踵。

阳光照在水果摊上渲染出彩虹的明媚,讨价还价声和喇叭叫卖声交响盛奏,小贩喷洒蔬菜的水珠溅到他手上,沁人的凉爽。

他问着路来到银行,第一次见识正常运转的ATM,大堂经理不耐烦地手把手教他操作。

打开书包的时候,他看到夹层有几张试卷和一个小本子,不禁好奇。

回去的路上,顾辰找个了花坛坐下,拿出书包里的纸张翻看起来。

基地的学校也教数理化,顾辰一直学到十四岁才正式加入守卫军,可试卷上的题目他连见都没见过,李帆却都是布满醒目红勾的A+。

他又打开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名字之后是20到50不等的数字,有的打勾,有的画圈,有的打叉,从扉页里夹着的两张二十块钱来看,数字代表的就是面值。

李帆在用顾辰不知道的某种方式赚钱。

要赚到今天存进去的数目,李帆需要再写满很多个本子,或者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和不知所踪的灵魂。

顾辰不是李帆,但李帆的疼痛他每时每刻都在切肤感受,更何况李帆的确已经死了。

在顾辰的体系里,自己和战友受了伤,敌方必须流加倍的血。